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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二十六章 千載難逢

天龍八部·第二十六章  千載難逢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那六條白線來到天因等身前三尺之處,便即停住不動。天因等都是吃了一驚,心想以內力逼送白煙,並不為難,可是將這飄蕩無定的煙氣凝在半空,那可是難上十倍了。天參左手小指一伸,一條氣流從少沖穴中激射而出,指向身前的白煙。那條煙柱受這道內力一逼,迅捷無比的向鳩摩智倒射過去,射到他身前二尺時,鳩摩智的「火焰刀」內力加盛,煙柱無法再向前行。鳩摩智點了點頭,道:「名不虛傳,六脈神劍中果然有『少沖劍』一路劍法。」兩人的內力激盪數招,天參大師已覺若是坐定不動,難以發揮劍法中的威力,當即向左斜行三步,這股內力自左向右的斜攻過去。鳩摩智左掌一撥,登時擋住。天觀中指一豎,「中沖劍」向前刺出,鳩摩智喝道:「好!是中沖劍法!」以一敵二,毫不見怯。段譽坐在枯榮大師的身前,斜身側首,旁觀這場武林中千載難逢的大鬥劍,他雖是不懂武功,但也知道這幾位高僧以內力鬥劍,其兇險和厲害之處,比之手中真有兵刃,更有勝過。幸好鳩摩智點了六根線香,他可從白煙的飄動來去中,看到這三人的劍招刀法,看得十數招後,他心念一動:「啊,是了!天觀大師的中沖劍法,便如圖上所繪的一般無二。」從白煙的繚繞之中,對照圖譜上的劍招,一看即明,再無難解之處。

段譽只看得心花怒放,再看天參的少澤劍法時,也是如此。只不過「中沖劍」大開大闔,氣勢雄邁,「少澤劍」卻是忽來忽去,變化精微。天因方丈見師兄師弟聯手,占不到絲毫上風,心想咱們練這劍法未熟,劍招易於用盡,六人越早出手越好,這大輪明王聰明絕頂,眼下他顯是在觀察天觀、天參二人的劍法,未以全力攻防,當即說道:「天相、天塵二位師弟,咱們都出手吧。」食指伸處,「商陽劍」法展動,跟著天相的「少沖劍」,保定帝的「關沖劍」,三路劍氣,齊向三條白煙上擊去。段譽初時瞧瞧少沖劍,瞧瞧關沖劍,又瞧瞧「商陽劍」,東看一招,西看一招,對照圖譜之下,雖能明白,終究是凌亂無章。正自凝神瞧著「少沖劍」的圖譜時,忽見一根枯瘦的手指伸到圖上,寫道:「只學一圖,學完再換。」段譽心念一勁,知道是枯榮大師指點,回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致謝。哪知這一看之下,他笑容登時僵住,神氣極是尷尬,原來他眼前所出現的那張面容,奇特之極,左邊的一半臉色紅潤,皮光肉滑,有如嬰兒,右邊的一半卻如枯骨,除了一張焦黃的麵皮之外,全無肌肉,骨頭突了出來,宛然便是半個骷髏骨頭。他一驚之下,立時轉過了頭不敢再想,一顆心怦怦亂跳,明知這是枯榮大師修習枯榮禪功所致,但這張半枯半榮的臉孔實在太過難看,無論如何不能定下心來。 枯榮大師的食指又在絹上寫道:「良機莫失,凝神觀劍。」段譽點了點頭,仔細觀看伯父的「關沖劍」法,然後又看少沖、商陽兩路劍法。一個人的無名指在五指之中,最是笨拙,而食指則最是靈活,因此關沖劍以拙滯古樸取勝,而商陽劍法卻是巧妙活潑,難以捉摸。那少沖劍法與少澤劍法同以小指運使,但一左一右,劍法上也便有工、拙、捷、緩之分。但「拙」並非不佳,「緩」也並不減少威力,只是奇正有別而已。 段譽本來只是一念好奇,從白煙的來去之中,對照圖譜上的線路,只不過像猜燈謎一般推詳一番,但枯榮指點他道「良機莫失」,他才專心一致的看了起來。到得這三路劍法學全,天參與天觀二僧的劍法已是第二遍再使。段譽不必再參照圖譜,眼觀白煙,與心中所記的劍法一一印證,覺得圖上所畫線路是死的,而這白煙的來去,變化無窮,比之圖譜上所繪,那是豐富繁複得多了。

再觀看一會,天因、天相和保定帝三人的劍法也已使完。天相小指一彈,使一招「分花拂柳」,那已是這路劍招的第二次使出。鳩摩智微微點了點頭,跟著天因和保定帝的劍招也不得不從舊招中更求變化,突然之間,只聽得鳩摩智身前嗤嗤聲響,「火焰刀」的威勢大盛,將五人劍招上的內力都逼將回來。原來鳩摩智初時只取守勢,要看盡六脈神劍的招數,再行反擊,這一自守轉攻,五條白煙迴旋飛舞,靈動無比。那第六條白煙,卻仍是停在枯榮大師身後三尺之處,穩穩不動。枯榮大師有心要看透他的底細,瞧他五攻一停,能支持到多少時候。果然鳩摩智要長久穩住這第六條白煙,耗損內力頗多,終於這道白煙也是一寸又一寸的向枯榮大師後腦移近。 段譽驚道:「大師父,敵人的白煙攻過來了。」枯榮點了點頭,展開「少商劍」的圖譜,放在段譽面前。段譽知道這是枯榮的一番美意,當下全神貫注的觀看圖譜。只見這路「少商劍」的劍法,便如是一幅潑墨山水相似,縱橫倚斜,寥寥數筆,卻是力道無窮,頗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的氣勢。段譽眼看劍譜,心中卻記掛著枯榮後腦的那股力氣,一回頭間,只見那白煙離他後腦已不過三四寸遠,驚叫道:「小心!」枯榮大師反過手來,雙手的拇指同時捺出,嗤嗤兩聲急響,分襲鳩摩智的右胸左肩。原來他竟是不擋敵人的侵襲,另遣兩路奇兵,急攻敵人。枯榮大師料得鳩摩智的火焰刀內力上蓄勢緩進,真要傷得自己,尚有片刻,若是後發先至,當可打他個措手不及。

鳩摩智思慮周詳,早有一路掌力伏在胸前,以防對手中最厲害的枯榮大師忽施奇襲,但他料得到的,只是一著攻勢凌厲的「少陽劍」,卻沒料到枯榮雙劍齊出,分襲兩處。鳩靡智手掌揚處,發動隱伏的掌力,擋了刺向自己右胸而來的一劍,跟著右足一點,身子向後急退而出,但他退得再快,總是不及劍氣之快,一聲輕響過去,肩頭僧衣已破,迸出鮮血。枯榮雙指迴轉,劍氣縮了回來,六根藏香齊腰折斷。天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劍,各人手中本來都捏著一把汗,這時方才放心。鳩摩智重行跨步,走進室內,說道:「枯榮大師的禪功非同小可,小僧甚是佩服。那六脈神劍嘛,原來只是徒具虛名而已。」天因方丈道:「如何徒具虛名,倒要領教。」鳩摩智道:「當年慕容先生所欽仰的乃是六脈神劍的劍法,並不是六脈神劍的劍陣。天龍寺這一座劍陣雖然威力極大,但充其量,也只是和少林寺的羅漢劍陣、崑崙派的混沌劍陣不相伯仲而已,似乎算不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他說這是「劍陣」而非「劍法」,言下之意自然便是指謫對方六人一齊動手,排下陣勢,並不是一個人使動六脈神劍,便如他使火焰刀一般。 天因方丈覺得他所說確是有理,無話可和他辯駁,天參卻冷笑道:「劍法也罷,劍陣也罷,適才比刀論劍,是明王贏了,還是咱們天龍寺贏了?」鳩摩智不答,閉目默念,過得一盞茶時分,睜開眼來,說道:「第一仗貴寺稍占上風,第二仗小僧已有勝算。」天因一驚,道:「明王還要比第二仗?」鳩摩智微微一笑,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既是答應過慕容先生,豈能畏難而退?」天因道:「然則明王如何已有勝算?」鳩摩智微微一笑,道:「眾位是武學淵深的大師,難道還猜想不透。請接招吧!」說著雙掌緩緩向外推出。枯榮、天因、保定帝等六人同時感到各有兩股內勁,分從不同方向襲來。天因等均覺其勢不能以六脈神劍的劍法擋架,都是雙掌齊出,與這兩股掌力一擋,只有枯榮大師仍是雙手拇指一捺,以「少陽劍」法接了敵人的內勁。

鳩摩智推出了這股掌力後,便立即收招,道:「得罪!」天因和保定帝等相互望了一眼,均已會意:「他一掌之上,可同時生出數股力道,枯榮師叔的少商雙劍若再分進合擊,他也盡能抵禦得住。咱們卻必須舍劍用掌,這六脈神劍,顯然是不及他的火焰刀了。」便在此時,枯榮大師身前煙霧升起,一條條黑煙分為四路,向鳩摩智攻了過去。鳩摩智對這位面壁而坐,始終不轉過頭來的老和尚,心下本是甚為忌憚,這時突見有黑煙來襲,一時猜不透敵人的用意,仍是使出「火焰刀」法,分從四路擋架。他當下並不還擊,一面防著天因等群起而攻,一面靜以觀變,看看枯榮大師還有什麼厲害的後著。只覺得黑煙愈來愈濃,攻勢極其凌厲,鳩摩智暗暗奇怪:「如此全力出擊,所謂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如何能夠持久?枯榮大師是當世高憎,怎麼會以這種急躁剛猛的手段應敵?」他料想枯榮大師決計不會這般缺乏見識,必是另有詭計,是以緊守門戶,一顆心靈活潑潑地,以便隨機應變。過不到一盞茶時分,那四道黑煙突然一分二,二分四,四道黑煙分為一十六道,四面八方的向鳩摩智推來。鳩摩智心想:「強弩之末,何足道哉?」展開火焰刀法,一一封住。雙方力道一觸,這十六道黑煙忽然四散,室中剎時間煙霧瀰漫。鳩摩智毫不畏懼,真力發揮至極強,護住了全身。但見煙霧漸淡漸薄,蒙蒙煙氣之中,見到天因等五僧跪在地下,神情極是莊嚴,而天觀與天容的眼色中,更是大顯悲憤。鳩摩智一怔之下,登時醒悟,暗叫:「不好!枯榮這老僧知道不敵,竟然將六脈神劍的劍譜燒了。」原來枯榮大師以一陽指的內力逼得各張圖譜焚燒起火,生怕鳩摩智阻止搶奪,於是推動煙氣向他進擊,使他著力抵禦,待得煙氣散盡,各張圖譜已燒得乾乾淨淨了。天因等均是精研一陽指的高手,一見黑煙,便知其中緣由,一心想師叔寧肯玉碎、不願瓦全,甘心將這鎮寺之寶毀去,決不讓之落入敵人手中,這麼一來,天龍寺和大輪明王已是結下了深仇,再也不易善罷。

鳩摩智又驚又怒,他以智計自負,但今日卻接連兩次敗在枯榮大師的手下,六脈神劍的圖譜既已毀去,則此行徒然結下個強仇,卻是亳無收穫。他站起身來,合什說道:「枯榮大師何必剛性乃爾?寧折不曲,頗見高致。小僧毀了貴寺寶經,心下大是過意不去,好在此經非一人之力所能練得,毀與不毀,原無多大分別,小僧告辭了。」他微一轉身,不待天因和枯榮有何對答的言辭,突然間一伸手,扣住了保定帝的右手腕脈,說道:「敝國國主久仰保定帝的風範,渴欲一見,便請陛下屈駕,赴吐蕃國一敘。」 這一下變生不意,人人都是大吃一驚,他忽施突襲,以保定帝武功之強,竟也沒有防備,而且他這擒拿手法古怪之極,一被他扣住了穴道腕脈,保定帝在這瞬息之間,急運內力,以真氣衝撞穴道,連沖了七次,都是無法掙脫。高手比拼,這麼一著之差,旁人就極難相救,要知保定帝的要穴既是被他制住,隨時隨刻可被他取了性命。天因等都覺鳩摩智這一手太過卑鄙,大失絕頂高手的身份,但空自憤怒,卻無相救之策。 枯榮大師哈哈一笑,說道:「他從前是保定帝,現下已避位為僧,法名天塵。天塵,吐蕃國國主既要見你,你去去也好。」保定帝無可奈何,只得應道:「是!」他知道枯榮大師的用意,鳩摩智當自己是一國的君主,擒住了自是奇貨可居,但若自己已然已避位為僧,那不過是擒拿了一個天龍寺的和尚,就平平無奇,說不定就會放手。

可是要使得動這六脈神劍,雖不過是六劍中的一劍,那也須是第一流的武學高手,內力修為異常深湛之士。天下武林之中,到底有哪幾位第一流的好手,這是大家相互間都知道的,而大理段氏與天龍寺的僧俗名家,鳩摩智不但對他們的相貌年紀都已打聽得清清楚楚,於各人的脾性習氣,武功造詣,也已琢磨了十分八九。他知道天龍寺中除了枯榮大師外,天字輩的僧人中只有四位高手,現下忽然多了一位「天塵」出來,內力之強,絲毫不弱於旁人,但看他雍容威嚴,神色間全是富貴尊榮之氣,便猜到他是保定帝了。待得聽枯榮大師說他已「避位為僧」,鳩摩智心中一動:「久聞大理段氏的歷代帝皇,年事一高,往往便避位為僧,保定帝忽到天龍寺出家,那也不足為奇。但皇帝出家為僧,全國必有盛大儀典,飯僧禮佛,修塔造廟,定當轟然一時,決不致如此默默無聞。」便道:「保定帝出家也好,沒出家也好,都請到吐蕃一游,朝見敝國的君皇。」口中這麼說,拉著保定帝便向外去。天因道:「且慢!」身形晃處,和天觀兩人一齊攔在門口,鳩摩智道:「小僧並無加害保定皇上之意,但若眾位相逼,那可顧不得了。」右手虛擬,對準了保定帝的後心。天因等適才和他交過手,知道他「火焰刀」的掌力極為驚人,保定帝脈門被扣,那是聽由宰割,全無相抗之力。眾人若是合力進攻,一來投鼠忌器,二來也無勝得他的把握。鳩摩智道:「小僧徒勞往返,愧對亡友,幸得邀到保定皇爺而歸,這才不算白走一遭,請讓路吧。」

天因等兀自猶豫,心想保定帝是大理國的一國之主,如何能讓敵人挾持而去?鳩摩智大聲道:「素聞天龍寺諸高僧的大名,不料這一件小事上,也是婆婆媽媽,效那兒女之態。」段譽自見伯父被他挾持,心下便甚焦急,初時還想伯父武功何等高強,怕他何來,只不過暫且忍耐而已,時機一到,自會脫身。不料越看越是不對,那鳩摩智的語氣神色之間,傲意大盛,而天因、天觀等人的神色卻均是焦慮、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待見鳩摩智抓著保定帝的手腕,一步步走向門口時,段譽惶急之下,不及多想,大聲道:「喂,你放開我伯父!」跟著從枯榮大師身前走了出來。鳩摩智早見到枯榮大師身前藏有一人,一直猜想不透那是何人,更不知枯榮大師叫他坐在身前,有何用意,這時見他長身走出,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回頭問道:「尊駕是誰?」 段譽道:「你莫問我是誰,先放開我伯父再說。」一伸手,便去扯保定帝的另一隻手腕。保定帝一翻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說道:「譽兒,你別理我,急速命你爹爹登基,接承大寶。我是閒雲野鶴一老僧,更何足道?」他手掌和段恩的手掌一接,全身一震,登時便感到了他「朱蛤神功」的吸力。便在同時,鳩摩智也覺察到自身真力源源外泄,他內功修為比保定帝等高強得多,還道保定帝是在使一種奇門功夫,吸取他的內力,當下一凝氣,欲和他的真氣相奪。保定帝為他所制,乃是一時沒防他會突然施此小人伎倆,本身的武功內力,卻是絲毫不失,驀地里覺到自己兩隻手上,同時各有一段猛烈的力道向外拉扯,當即使出「借力打力」的心法,把這兩股力道的來勢方向對在一起。雙方相抗拒間,處身其中的保定帝輕輕一掙,便已脫卻鳩摩智的束縛,帶著段譽飄身後退,心中暗叫:「慚愧!今日多虧譽兒相救。」

鳩摩智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心想:「中原武林中居然又出了一位大高手,我怎地全然不知?這人年紀輕輕,只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怎能有如此修為?」 鳩摩智聽段譽叫保定帝為伯父,心道:「沒聽說大理段氏小一輩的人物之中,有這麼一號人物啊。」他好容易暗施偷襲,扣住了保定帝,萬沒料功敗垂成,斜刺里鑽出這麼一個青年來,教他如何服氣?當下緩援點了點頭,說道:「小僧一直只以為大理段氏藝專祖學,不假旁鶩,殊不知後輩英賢,卻去結交星宿海老人,研習『化功大法』的奇門武學,奇怪啊!奇怪!」他雖是淵博多智,卻也誤以為段譽的「朱蛤神功」,乃是「化功大法」,只是他自重身價,不肯出口傷人,因此稱星宿海「老魔」為「老人」。武林人士都呼這「化功大法」為妖功邪術,他卻稱之為「奇門武學」。適才這麼一交手,他察覺段譽的內力修為,決計不在星宿老魔之下,不會是那老魔的弟子傳人,是以用了「結交」兩字。雖然他與石清子是一般的誤認,但吐詞遣辭,卻是大不相同了。 保定帝冷笑道:「久仰大輪明王睿智圓通,識見非凡,卻也口出這種謬論。星宿老魔多行不義,我段氏子弟豈能跟他有何關聯?」鳩摩智心中一怔,段譽又道:「你遠來是客,天龍寺以禮相待,你卻膽敢犯我伯父。咱們不過瞧著大家都是佛門弟子,這才處處容讓,你卻反面更加橫蠻起來。出家人中,哪有你這般不守清規的?」

眾人聽段譽以大義相責,心下都是暗暗稱快,同時嚴神戒備,只恐鳩摩智惱羞成怒,突然發難,向段譽加害。不料鳩摩智神色自若,說道:「今日結識高賢,幸何如之,尚請不吝賜教數招,使小僧有所進益。」段譽坦然道:「我不會武功,從來沒有學過。」鳩摩智哈哈笑道:「高明,高明。小僧告辭了!」身形微側,袍袖揮處,手掌從袖底穿出,四招「火焰刀」的招數,同時向段譽砍來。 段譽全然不明這種最上乘武功的拆解化御,敵人最厲害的招數猝然攻下,他兀自懵然不覺。保定帝和天參雙指齊出,將他這招「火焰刀」接下了,只是在鳩摩智極強內勁的衝擊之下,身形都是晃了一晃。天相更是「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段譽見到天相吐血,這才醒悟,原來適才是鳩摩智暗施偷襲,心下大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蠻不講理的番僧!」他右手食指這麼用力一指,心與氣適,自然而然的使出一招「商陽劍」的劍法來。他內勁之強,當世已是無人能及,自從坐在枯榮大師身前,觀看了六脈神劍的圖譜和運使後,一指之出,竟是心不自知的與劍譜暗合。但聽得嗤的一聲響,一股內勁渾厚無比,以一招「金針渡劫」,向鳩摩智刺了過去。鳩摩智沒料想他內力竟會如此之強,而這招「金針渡劫」之刺來,巧內含拙,滑中生澀,正合了最上乘劍法的訣要。他一驚之下,忙出掌以「火焰刀」擋架。

段譽這一出手,不但鳩摩智大為驚奇,而枯榮、天因等亦是大出意料之外,其中最感奇怪的,更是保定帝和段譽自己。段譽心想:「這倒是古怪之極了。我隨手這麼一指,這和尚為什麼這般凝神擋架?是了,是了,想是我出指的姿式很對,這和尚以為我會使六脈神劍。哈哈,既是如此,我且來嚇他一嚇。」大聲說道:「這商陽劍功夫,何足道哉!我使幾招中沖劍的劍法給你瞧瞧。」說著中指點出。但他手法雖然對了,這一次卻毫內勁相隨,全然是凌空虛點,毫無實效。鳩摩智見他中指點出之時,已然蓄勢相迎,不料對方竟無半點勁力,初是一奇,還道他虛虛實實,另有後著,待見他雙點一指時,仍是空空洞洞,不禁心中一樂:「我原說世上豈能有人既能使商陽劍,又能使中沖劍?果然這小子虛張聲勢的唬人,我倒給他嚇了一跳。」 鳩摩智為人極是自負,凡自負者又必忌刻,這次在無龍寺中連栽了幾個筋斗,心想若不顯一顯顏色,大輪明王的威名受損不小,當下左掌向左向右連劈數掌,先以內勁封住了保定帝等人的赴援之路,跟著右掌一刀斬出,直劈段譽的右肩。這一招「白虹貫日」,是他「火焰刀」刀法中的一著精妙之作,滿擬一刀便將段譽的右肩給卸了下來。保定帝、天因、天參等齊聲叫道:「小心!」各自伸指向鳩摩智點去。 他三人出招,都是上乘武功中攻敵之不得不救,哪知鳩摩智先以內勁封住周身要害,這一刀毫不退縮,竟是筆直的砍將下來。段譽聽得保定帝等人的驚呼之聲,知道不妙,左手右手,同時出力的一拍,他心下驚惶,真氣自然湧出,右手的少澤劍,左手的少沖劍,雙劍同時將這一刀火焰刀一架,余勢未盡,嗤嗤聲響,向鳩摩智反擊了過去。鳩麼智不暇多想,左手發勁擋擊。

段譽刺了這幾劍後,心中已然隱隱感到,須得心中先存意念,然後鼓氣出指,內勁真氣方能激發,但何以如此,自是莫名其抄。他中指輕彈,中沖劍法又使了出來。霎息之間,適才在圖譜上見到的那六路劍法,一一明顯異常的湧向心頭,十指連彈,此去彼來,登時便有手揮五弦、眉送飛鴻之妙。鳩摩智越來越驚異,盡力催動內力,和這六脈神劍的劍法相鬥,斗室中劍氣縱橫,刀鋒飛舞,便似有無數道迅雷疾風,相互衝擊競盪。斗得一會,鳩摩智只覺得對方內勁越來越強,劍法也是變化莫測,隨時隨地有自創的新意,令人難以捉摸,他心下越來越是驚異懊悔:「誰料得到天龍寺中,居然伏得有這樣一個青年高手,今日我鳩摩智當真是自取其辱了。」突然間嗤嗤嗤連砍三刀,叫道:「且住!」段譽雖是學會了六脈神劍,但真氣不能收發隨意,聽得對方喝叫「且住」,一時不知如何收回內勁,只得手指一抬,向屋頂指去,同時心中想道:「我不該再發出勁道了,且聽他有何話說。」 那鳩摩智當真是聰明過人,見段譽臉有迷惘之色,同時收斂真氣時手忙腳亂,一副外行的模樣,心念微動,便即縱身而上,一掌向段譽臉上擊去,段譽各種機緣巧合,才學會了六脈神劍這一門最高深的武舉,但最尋常的拳腳兵刃功夫,他卻是全然不會。鳩摩智這一拳打來,雖是隱伏無數後著,原也是極高明的拳術,然而比之「火焰刀」的內勁傷人,其間深淺難易相去卻是不可以道里計了。本來世上任何技藝學問,決無會深不會淺,會難不會易之理,只有段譽的武功卻是大大一個例外。他見鳩摩智一拳打到,便即毛手毛腳的伸臂去格,鳩摩智右手手掌一翻,已抓住了他胸口的「神封穴」。段譽立時全身酸軟,手足動彈不得。

鳩摩智雖已瞧出他的武學之中隱伏有大大的破綻,卻也萬萬料想不到如此輕而易舉,手到便即擒來。他還生怕段譽故意裝摸作樣,另有詭計,一拿住他「神封穴」,立即伸指又點他「膻中」、「大椎」、「京門」數處大穴。若非血肉之軀,否則被點了這幾處大穴之人,那是決計反抗不得。但便在同時,鳩摩智已察覺自己體內真力,不絕從右手手掌中向外宜泄。他翻過左手,緊緊扣住了自己右腕,倒退三步,說道:「這位小施主心中記得六脈神劍的圖譜,那真圖譜已被枯榮大師焚去……」他一張口說話,便阻不住真氣外匯,只得匆匆忙忙的道:「小施主便是圖譜……在慕容先生墓前,將他活活的燒了,不是一樣……」 只怕枯榮大師等察覺自己說話之中流露了弱點,群相來攻,左掌揚處,向前急速砍出五刀,身形晃動,已然退出了牟尼堂門外。保定帝、天因、天觀等縱身上前救人,均被他這連環五刀封住,無法搶上。 鳩摩智將段譽的身子一拋,擲給了守候在門外的九名漢子,喝道:「快走!」兩名漢子同時伸手過來,接過段譽,並不從原路出去,逕自斜斜穿出樹林。鳩摩智將段譽一拋出手,真氣便無外泄之象,那「火焰刀」一刀刀的只是往牟尼堂的出口砍去。保定帝等各以一陽指氣功向外急沖,一時之間卻攻不破他的無形刀網。

鳩摩智耳聽得馬蹄聲響,知道那九條漢子已然擄著段譽北去,長笑道:「燒了死圖譜,反得活圖譜,慕容先生地下有人相伴,可不覺寂寞了!」右掌斜劈,喀喇喇一聲響,將牟尼堂的兩根柱子劈倒,身形晃處,便如一溜輕煙,剎那間已然不知去向。保定帝和天參雙雙搶出,見鳩摩智已然走遠。保定帝道:「咱們快追!」衣襟帶風,一飄數丈。天參大師和他並肩齊行,向北一直追趕。 段譽被鳩摩智點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幾個起落,身子已被橫架在一匹馬的背上,臉孔朝下,但見地面不住的向後倒退,馬蹄翻飛,濺得他口鼻中都是泥塵,耳聽得那些漢子大聲吆喝,說的都是番話,也不知講些什麼。他數一數馬腿,一共是四十條,那麼共是十乘行走了。奔出十餘里後,來到一處岔路,只聽得鳩摩智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話,五乘馬向左選的岔路行去,鳩摩智和帶著段譽那人以及其餘三人則向右行。又奔數里,到了第二個岔路口,五乘馬又分為兩路。段譽知道鳩摩智意在擾亂追兵的目光,叫他們不知向何處追趕才是。

再奔得一陣,鳩摩智躍下馬背,取過一根皮帶,縛在段譽腰間,左手提著他的身子,便從山坳里行去,另外兩條漢子卻縱馬西馳。段譽心中暗暗叫苦,心道:「伯父便是派遣鐵甲騎兵,不停的追趕,至多不過是將這番僧的九名隨從盡數擒去,可救我不得。」鳩摩智手中雖是提了一人,腳步仍是極為輕便。他越走越高,越奔越快,三個時辰之中,儘是在深山野嶺之間穿行。段譽見太陽西斜,一直從左邊射來,知道鳩摩智乃是帶著自己向北行走。 到得傍晚,鳩摩智提著他身子,架在一株大樹的樹枝之上,將皮帶纏住了樹枝,不跟他說一句話,甚至目光也不和他相對,只是背著身子,遞了幾塊乾糧麵餅給他,手指一伸,解開了他左手小臂的穴道,好讓他取食。段譽暗自伸出左手,想運氣以少澤劍的劍法傷他,哪知身上大穴被點後,全身真氣被封,這手指空自點點戳戳,全無半分內勁。

如此數日,鳩摩智提著他不停的向北行走。段譽幾次撩他說話,問他何以擒住自己,帶自己到北方去幹什麼,鳩摩智始終不答。一直走了十餘天,早已出了大理國的國境,段譽察覺他行走的方向改向東北,仍是避開大路,總是取道於荒山野嶺。只是地勢越來越是平坦,山漸少而水漸多,一日之中,往往要過渡數次。鳩摩智這般提著段譽,自不免驚世駭俗,到得後來,出門必撞見行人,但也無人前來過問。段譽一肚子的怨氣,心想那次給妹子木婉清擒住,雖是日日捱打,苦頭是吃得多,但卻不致如此氣悶無聊。 又行了十餘日,段譽聽著行人的口音漸覺綿軟,暗想:「這大概已是江南之境了。他帶我來活祭慕容先生,看來指日便到。這番僧武功如此厲害,連我伯父等六人聯手,也阻他不住。我既落在他手中,只有聽由宰割,還有什麼指望?」將心一橫,也不去多想,昂起頭來觀看風景。這時正是三月天氣,杏花夾徑,綠柳垂湖,睡洋洋的春風吹在身上,令人薰薰砍醉。段譽這一個多月來被他提在手裡,也已慣了,這時見到風光如畫的春日佳景,不由得心中大暢,脫口吟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