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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四十六章 人中龍鳳

天龍八部·第四十六章  人中龍鳳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王玉燕聽他不提即刻去尋慕容復,而要自行去救朱碧雙姝,微感失望,但轉念又想:「阿朱、阿碧二人是表哥的心腹使婢,我明知她們失陷於敵,如何可以不救?待得尋到表哥再來相救,只怕已經遲了。」便道:「甚好,咱們去吧。」段譽指著滿堂屍首,道:「總得將他們妥為安葬才是,須當查知各人的姓名,在每人的墳上立一塊墓碑,日後他們家人要來找尋屍骨,遷回故土,也好有個依憑。」玉燕咯的一笑,道:「好吧,你在這裡替他們料理喪事。大殮、出殯、發訃、開弔、讀祭文、做輓聯、作法事、放焰口,好像還有什麼頭七二七,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我再來尋你吧。」

段譽聽出了她言語中的譏嘲之意,自己想想也覺不對,陪笑道:「依姑娘之見,該當怎樣?」玉燕道:「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豈不是好?」段譽道:「這個,嗯,好像是太簡慢些了吧?」可是他沉吟半晌,實在也別無善策,只得去覓來火種,點燃了碾坊中的稻草,兩人來到碾坊之外,上馬按韁觀看。霎時間烈焰騰空,火舌亂吐。段譽下得馬來,恭恭敬敬的跪拜叩首,說道:「高僧圓寂,火化遺蛻之事,原屬尋常。各位仁兄今日命喪我手,只盼魂歸極樂、永脫煩惱,莫怪莫怪。」嚕里嚕嗦的說了一大片話,這才上馬和王玉燕並騎而去,隱隱聽得鑼聲堂堂、人聲喧譁,四鄰的眾農民都趕著救火來了。段譽道:「好好一座碾坊因我而焚,我心中好生過意不去。」玉燕道:「你這人婆婆媽媽,哪有這許多說的?我母親雖是女流之輩,但行為爽快明決,說干便干。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卻偏有這許多顧慮規矩。」段譽心想:「你母親動輒殺人,將人肉做花肥,我如何能與她比?」說道:「我第一次殺人放火,不免有些心驚肉跳。」玉燕點頭道:「嗯!那也說得是,日後做慣了,也就不在乎啦。」段譽吃了一驚,連連搖手,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一之為甚,其可再乎?殺人放火之事,再也休提。」

玉燕和他並騎而行,轉過頭來瞧看他,很感詫異,道:「江湖之上,殺人放火之事哪一日沒有?段公子,你以後洗手不干,不再混跡江湖了麼?」段譽道:「我伯父和爹爹要教我武功,我說什麼也不肯學,不料事到臨頭,終於還是逼了上來,唉,我不知怎樣才好?」玉燕微微一笑,道:「你的志向是要讀書做官,將來做學士、宰相,是不是?」段譽道:「那也不是,做官也沒什麼味道。」玉燕道:「那麼你想做什麼?難道你、你和我表哥一樣,整天便想著要做皇帝?」段譽奇道:「慕容公子想做皇帝?」 玉燕臉上一紅,無意中吐露了表哥的秘密。自經碾坊中這一役,她和段譽死裡逃生,已成患難之交,只覺他性子平易近人,在他面前什麼話都可以說,但慕容復一心一意要規復燕國舊邦的大志,究竟不能隨便宣之於口,說道:「這話我告訴了你,你可千萬別對第二人說,更不能在我表哥面前提起,否則他可要怪死我了。」段譽心中又是一陣難過,心想:「瞧你急成這副樣子,你表哥要怪責,讓他怪責去好了。」口中卻只得答應道:「是了,我才不去多管你表哥的閒事。他做皇帝也好、做叫化也好,我全管不著。」玉燕臉上又是一紅,聽他語氣中有不悅之意,柔聲道:「段公子,你生氣了麼?」

段譽自和她相識以來,見她心中所想、口中所言,全是表哥慕容公子,這番第一次如此軟語溫存的對自己款款而言,不由得心花怒放,一喜歡,險些兒從鞍上掉下來,忙坐穩身子,笑道:「沒有,沒有。我生什麼氣?王姑娘,這一生一世,我是永遠永遠不會對你生氣的。」 王玉燕的一番情意,全都系在慕容公子身上,段譽雖是不顧性命的救她,她可始終未想到那是出於一往情深的愛慕之意,還道他忠厚老實,天生的俠義心腸。這時聽他說:「這一生一世,我是永遠永遠不會對你生氣的」。這句話說得誠摯已極,直如賭咒發誓,這才陡地醒覺:「他……他……他是在向我表白情意麼?」不由得羞得滿臉通紅,慢慢的低下了頭去,輕輕的道:「你不生氣,那就好了。」

段譽心下高興,一時不知說些什麼話好,暗道:「我爹爹是皇大弟,我是鎮南王世子,大理國的皇位,一定是傳給我的。我連皇位也不希罕,卻希望什麼學士宰相?」過了一會,說道:「我什麼也不想,只盼永如眼前一股,那就心滿意足,別無他求了。」所謂「永如眼前一般」,就是和玉燕並騎而行。玉燕不喜歡他再說下去,俏臉微微一沉,正色道:「段公子,今日相救的大德,玉燕永不敢忘。我心……我心早屬他人,盼你言語有禮,以留他日相見的地步。」這幾句話便如一記悶棍,打得段譽眼前金星飛舞,幾欲暈了過去。玉燕這幾句話說得甚是明白:「我的心早屬慕容公子,自今而後,你任何表露愛慕的言語都不可出口,否則我不能再跟你相見。你別自以為有恩於我,便能痴心妄想。」這番話說得毫不過份,段譽也非不知她的心意,只是由她親口說來,聽在耳中,那滋味可當真難受。他偷眼暗看玉燕的臉色,但見她寶相莊嚴,當真和大理石洞中的玉像一模一樣,不由得隱隱有一陣大禍臨頭之感,心道:「段譽啊段譽,你既遇到了這位姑娘。而她又是早已心屬他人,你這一生,註定是要受盡煎熬,苦不堪言的了。」

兩入默默無言的並騎而行,誰也不再開口。玉燕心道:「他多半是在生氣了,生了很大的氣。不過我還是假裝不知的好。倘若這一次我向他道歉,以後他老是跟我說些不三不四的言語,若是傳入了表哥的耳中,表哥一定會不高興的。」段譽心道:「我若再說一句吐露心事之言,豈非輕薄無聊,對她不敬?從今而後,段譽是寧死也不再說半句這些話了。」玉燕心想:「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縱馬而行,想必知道到什麼地方去相救阿朱、阿碧。」段譽也是這般想:「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縱馬而行,想必知道到什麼地方去相救阿朱、阿碧。」兩人又行了大半個時辰,來到一條岔路,兩人不約而同的問道:「向左,還是向右?」交換了一個疑問的眼色之後,同時又道:「你不識得路?唉,我以為你是知道的。」兩人都是少年人的心情,這兩句話一出口,均覺十分有趣,登時便縱聲大笑起來,適才陰霾,一掃而空。只是兩人於江湖間的習俗,全然的一竅不通,商量良久,也想不出該到何處去救人才是。最後段譽道:「他們擒獲了丐幫大批人眾,不論是殺了還是關將起來,總是有些蹤跡可尋,咱們還是回到那杏子林去瞧瞧再說。」玉燕道:「回到杏子林去?倘若那些西夏武士還在那邊,咱們豈不是又去自投羅網?」段譽道:「我想適才落了這麼一場大雨,他們定然是走了。這樣吧,你在林外等我,我悄悄去張上一張,要是敵人果真還在,咱們轉身便逃就是了。」玉燕道:「不,不能老是由你身涉險地,咱二人一齊去看,若有兇險,一齊逃走。」


段譽聽她願意和自己有難同當,大是興奮,笑道:「要打是打不贏,要逃還逃不了嗎?」當下兩人商量如何相救阿朱,阿碧,說定由段譽施展「凌波微步」,奔到朱碧雙姝面前,將那瓶臭藥給她二人聞上一陣,解毒之後,才設法救將出來。說話之間,縱馬快奔,不多時已到了杏子林外。段譽和玉燕一齊卞馬,將馬匹系在一株杏子樹上,段譽將那隻瓷瓶拿在手中,兩人相視一笑,躡手躡足的並肩入林。 杏林中滿地泥濘,草叢上都是水珠,段譽與玉燕進得林中,放眼空蕩蕩地竟無一個人影。玉燕道:「他們果然走了,咱們到無錫城裡去探探消息吧。」段譽道:「很好。」想起又可和玉燕並肩同行,多走一段路,心下大是歡喜,臉上不自禁的露出笑容。玉燕奇道:「是我說錯了麼?」段譽忙道:「沒有。咱們這就到無錫城裡去。」玉燕道:「那你為什麼好笑?」段譽轉開了頭,不敢向她正視,微笑道:「我有時會傻裡傻氣的瞎笑,你不用理會。」玉燕想想好笑,咯的一聲,也笑了出來。這麼一來,段譽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兩人按轡徐行,走向無錫。行出數里,忽見道旁一株松樹的樹幹上,懸著一具屍體,乃是一個西夏武士。兩人大感詫異,不知那是誰下的手。再行出數丈,山坡旁又有兩具西夏武士的死屍,傷口血漬未乾,正是死去不久。段譽道:「這些西夏人遇上了對頭,王姑娘,你想是誰殺的?」玉燕道:「這人武功極高,舉手殺人,不費吹灰之力,真是了不起。咦,那邊是誰來了?」只見大道上兩乘馬也是並轡而來,馬上人一穿紅衫、一穿綠衫,正是朱碧雙姝。玉燕喜道:「阿朱、阿碧,你們脫險啦!」四個人縱馬聚在一起,都是不勝之喜。阿朱道:「王姑娘、段公子,你們怎麼又回來啦?我和阿碧妹子正要來尋你們呢。」玉燕問道:「你們怎樣逃脫的?聞了那個臭瓶沒有?」阿朱笑道:「真是臭得要命,姑娘,你也聞過了?也是喬幫主救你的,是不是?」玉燕道:「什麼喬幫主?你們是蒙喬幫主相救的?」

阿朱道:「是啊,我和阿碧中了毒迷迷糊糊的動彈不得,和丐幫眾人一起,都給那些西夏蠻子上了綁,放在馬背上。行了一會,天下大雨,一干人都分散了,有的向東、有的向西,分頭覓地避雨。幾個西夏武士帶著我和阿碧躲在那邊的一個涼亭里,直到大雨止歇,這才出來。便在那時,後面有一個人騎了馬趕將上來,正是喬幫主。他見咱二人給西夏人綁住了,很是詫異,還沒出口詢問,阿碧便叫:『喬幫主,救我!』那些西夏武士一聽到『喬幫主』三字,都慌了手腳,紛紛抽出兵刃向他殺去。結果有的掛在松樹上,有的滾在山坡下,有的翻到了小河中。」 玉燕笑道:「那還是剛才的事,是不是?」阿朱道:「是啊!我說:『喬幫主,咱姊妹中了毒,勞你駕在西夏蠻子身上找找解藥。』喬幫主在一名西夏好手屍體身上,搜出了一隻小小瓷瓶,是香是臭,那也不用婢子多說。」玉燕問道:「喬幫主呢?」阿朱道:「他聽說丐幫人都中毒遭擒,十分焦急,說要去救他們出去,急匆匆的去了。他又問起段公子,對你十分關懷。」段譽嘆道:「我這位把兄當真是義氣深重。」阿朱道:「丐幫的人不識好歹,將好好一位幫主趕了出來,現下自作自受,正是活該。依我說呢,喬幫主壓根兒不用去救他們,讓他們多吃些苦頭,瞧他們還趕不趕人了?」段譽道:「我這把兄香火情重,他是寧可別人負他,他卻不肯負人。」 阿碧道:「姑娘,咱們現下去哪裡?」玉燕道:「我和段公子本是商量著要來救你們兩個。現下四個人都是平平安安,那是再好不過。丐幫的事跟咱們毫不相干,依我說,咱們去少林寺尋你家公子去吧。」朱碧雙姝最關懷的也正是慕容公子,聽玉燕這麼一說,一齊拍手叫好。段譽心下酸溜溜地,道:「你們這位公子我是仰慕得緊,定要見見。左右無事,便隨你們去少林寺走一遭。」當下四個人調過馬頭,轉向北行。玉燕和朱碧雙姝有說有笑,將碾坊中如何遇險、段譽如何迎敵、西夏武士李延宗如何釋命贈藥等情,細細說了,只聽得阿朱、阿碧驚詫不已。

三個少女說到有趣之處,咯咯輕笑,時時回過頭來瞧瞧段譽,用衣袖掩住了嘴,卻又不敢放肆嬉笑。段譽知道她們在談論自己的蠢事,但想自己雖是呆頭呆腦,終於還是保護玉燕周全,不由得又是羞慚,又有些驕傲。但見這三個少女相互間親密之極,把自己全然當作了外人,此刻已是如此,待得見到慕容公子,自己只恐更無容身之地,想想又覺索然無味。行出數里,穿過了一大片桑林,忽聽得林畔有兩個少年在大聲號哭,極是悲切。四人縱馬上前一看,原來是兩個十四五歲的小沙彌,僧袍上血漬斑斑,其中一人還傷了額頭。阿碧最是慈心,柔聲問道:「小師父,是誰欺侮你們麼?怎地受了傷?」那個額頭沒傷的沙彌哭道:「寺里來了許許多多番邦惡人,把師父給殺了,將咱二人趕了出來。」四人聽到「番邦惡人」四字,相互瞧了一眼,均想:「是那些西夏人?」阿朱問道:「你們的寺院在哪裡?都是些什麼番邦惡人?」那小沙彌道:「咱們兄弟是天寧寺的,便在那邊……」說著手指東北角處,又道:「那些番人捉了一百多個叫化子,到寺里來躲雨,要酒要肉,又要殺雞殺牛。師父說罪過,不讓他們在寺里殺牛,他們將師父和寺里十多位師兄都給殺了,嗚嗚,嗚嗚。」阿朱道:「他們走了沒有?」那小沙彌指著桑林後裊裊伸起的炊煙,道:「他們正在煮牛肉,真是罪過,菩薩保佑,把這些番人打入阿鼻地獄。」阿朱道:「你們快走遠些,若是給那些番人捉到,別讓他們將你兩個宰來吃了。」兩個小沙彌一驚,踉踉蹌蹌的走了。

段譽不悅道:「他二人走投無路,阿朱姊姊何必出言再加恐嚇?」阿朱笑道:「這不是恐嚇啊,我說的是真話。」阿碧道:「丐幫眾人既都囚在那天寧寺中,喬幫主趕向無錫城中,那是撲了個空。」阿朱忽然異想天開,道:「王姑娘,我想假扮喬幫主,混進寺中,將那個臭瓶丟給眾叫化聞聞。他們脫險之後,必定好生感激喬幫主。」玉燕微笑道:「喬幫主身材高大,是個魁梧奇偉的漢子,你怎扮得他像?」阿朱笑道:「越是艱難,越顯得阿朱的手段。」玉燕笑道:「你扮得像喬幫主,卻冒充不了他的絕世神功。天寧寺中儘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人物,你如何能來去自如?依我說呢,扮作一個火工道人,或是一個鄉下的賣菜婆婆,那還容易混進去些。」阿朱道:「要我扮鄉下婆婆,沒什麼好玩,那我就不去了。」 玉燕向段譽望望,欲言又止。段譽問道:「姑娘想說什麼?」玉燕道:「我本來想請你扮一個人,和阿朱一塊見去天寧寺,但想想又覺不妥。」段譽道:「要我扮什麼人?」玉燕道:「丐幫的英雄們疑心病好重,冤枉我表哥和喬幫主暗暗勾結,害死了他們的馬副幫主,倘若……倘若……我表哥和喬幫主去解了他們的困厄,他們就不會瞎超疑心了。」段譽心中酸溜溜地,說道:「你是要我扮你表哥?」玉燕粉臉一紅,道:「天寧寺中敵人太強,你二人這般前去,甚是危險,還是不去的好。」段譽心想:「你要我幹什麼,我便幹什麼,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突然又想:「我扮作了她的表哥,說不定她對我的神態便不同些,享得片刻間的溫柔滋味,也是好的。」想到此處,不由得精神大振,說道:「那有什麼危險?逃之夭夭,正是我段譽的拿手好戲。」玉燕道:「我說不妥呢,我表哥殺敵易如反掌,從來沒逃之夭夭的時候。」段譽一聽到這句話,一股涼氣,從頂門下直撲下來,心想:「你表兄是大英雄、大豪傑,我原是不配扮他。冒充了他而在人前出醜,豈不是污辱了他的聲名?」阿碧見他悶悶不樂,便安慰道:「敵眾我寡,暫且退讓,又有何妨?咱們志在救人,又不是什麼比武揚名。」

阿朱一雙妙目,向著段譽上上下下打量,看了好一會,點點頭道:「段公子,要喬裝我家公子,實在頗為不易,好在丐幫諸人本來不識我家公子,他的聲音笑貌到底如何,只須得個大意也就是了。」段譽道:「你本事大,假扮喬幫主最合適,否則喬幫主是丐幫人眾朝夕見面之人,稍有破綻,立刻便露出馬腳。」阿朱微笑道:「喬幫主是位偉丈夫,我要扮他反而容易。我家公子跟你身材差不多、年紀差不多,大家都是公子哥兒、讀書的相公,要你舍卻段公子的本來面目,變成一位慕容公子,那實在甚難。」段譽嘆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龍鳳,別人豈能邯鄲學步?我想倒還是扮得不大像的好,否則,待會兒逃之夭夭起來,豈非有損慕容公子的清名佳譽?」 玉燕臉上一紅,低聲道:「段公子,我說錯了話,你還在惱我麼?」段譽忙道:「沒有,沒有,我怎敢惱你?」玉燕嫣然一笑,道:「阿朱姊姊,你們卻到哪裡改裝去?」阿朱道:「須得到個小市鎮上,方能買到應用的物事。」當下四個人勒轉馬頭,轉而向西,行出七八里,到了一鎮,叫做馬郎橋。那市鎮甚小,並無客店,阿朱想出主意,租了一艘船停在河中,然後去買衣買鞋,在船中改裝,要知江南遍地都是小河,船隻較北方之牲口尤多。她先替段譽換了衣衫打扮,讓他右手持了一柄摺扇,一身長袍都是青色,左手手指上戴上一個戒指,阿朱道:「我家公子戴的是只漢玉戒指,這裡卻哪裡買去?用只青田石的充充,也就行了。」段譽只是苦笑,心道:「慕容復是珍貴的玉器,我是卑賤的石頭,在這三個少女心目之中,咱二人的身價亦復如此。」阿朱替他改裝已畢,笑對玉燕道:「姑娘,你說還有什麼地方不像?」玉燕不答,只是痴痴的瞧著他,目光中脈脈含情,顯然是心摧神馳,只當是見到了慕容復一般。

段譽和她這般如痴加醉的目光一觸,心中不禁一盪,但隨即想起:「她這時瞧的是慕容復,可不是我段譽。」心中一會兒喜歡、一會見著惱,當真是哭笑不得。兩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自思涌如潮,不知阿朱和阿碧早到後艙,自行改裝去了。 過了良久,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粗聲道:「啊,段兄弟,你在這兒,找得我做哥哥的好苦。」段譽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只見說話的正是喬峰,不禁大喜,道:「大哥,是你,那好極了。咱們正想改扮了你去救人,既是你親自到來,阿朱姊姊也不用喬裝改扮了。」喬峰道:「丐幫眾人將我逐出幫外,他們是死是活,喬某也不放在心上。好兄弟,來來來,咱哥倆上去鬥鬥酒,喝它個十大碗。」段譽道:「大哥,丐幫群豪大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漢子,你還是去救他們一救的好。」喬峰怒道:「你書呆子知道什麼?來,跟我喝酒去!」說著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段譽的手腕。段譽無奈,道:「好,我先陪你去喝酒,喝完了酒再去救人!」喬峰突然間咯咯嬌笑,聲音清脆宛轉,一個魁梧的大漢發出這種小女兒的笑聲,實是駭人。段譽一怔之下,立時明白,一揖到地,說道:「阿朱姊姊,你易容改裝之術,當真是神乎其技,難得的是連說話聲音也學得這麼像。」阿朱改作了喬峰的聲音,說道:「好兄弟,咱們去吧,你帶好了那個臭瓶子。」又向玉燕和阿碧道:「兩位姑娘在此等候好音便了。」說著攜著段譽之手,大踏步上了岸。不知她在手上塗了什麼東西,一隻柔膩粉嫩的小手,伸出來時居然也是黑黝黝地,雖不及喬峰手掌之粗大,但旁人一時之間卻也難以分辨。玉燕眼望著段譽的後影,心中只是想:「如果他是表哥,那就好了。表哥,這時候你也在想念著我麼?」 阿朱和段譽乘馬來到離天寧寺五里之外,生怕們給寺中西夏武士聽到蹄聲,便將坐騎系在一家農家的牛棚之中,步行而前。阿朱道:「慕容兄弟,到得寺中,我便大言炎炎、吹牛恐嚇,你乘機用臭瓶子給丐幫眾人解毒。」她說這幾句話時粗聲粗氣,已儼然是喬峰的口吻。段譽笑著答應。兩人大踏步走到天寧寺外,只見寺門口站著十多名西夏武士,都是手執長刀,貌相極是威武。阿朱和段譽一看之下,心中打鼓,不由得畏縮起來。阿朱低聲道:「段公子,待會你得拉著我,急速逃了出來,否則他們找我此武,那可難以對付了。」段譽道:「是了。」但這兩個字說來聲音顫抖,實在也是極為害怕。兩人正在細聲商量,探頭探腦之際,寺門口一名西夏武士已見到了,大聲喝道:「兀那蠻子,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做奸細麼?」呼喝聲中,四名武士奔將過來。 阿朱無可奈何,挺起胸膛,大踏步上前,粗聲說道:「急速報與你家將軍知道,說道丐幫喬峰、江南慕容復,前來拜會西夏赫連大將軍。」那為首的武士雖未聽過慕容復之名,卻知道喬峰乃是丐幫的幫主,一聽之下便吃了一驚,忙抱拳說道:「原來是丐幫喬幫主光降,多有失禮。小人立即稟報。」當即快步轉身入內,餘人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要知喬峰的威名甚響,連西夏武士也是十分敬仰。

過不多時,只聽得號角之聲響起,寺門大開,西夏一品堂堂主赫連鐵樹率領努兒海等一眾高手,迎了出來,其中葉二娘、南海鱷神、雲中鶴三人也在其內。段譽心中怦怦亂跳,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只聽赫連鐵樹道:「久仰『姑蘇慕容』的大名,有道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今日得見高賢,榮幸啊榮幸。」說著向段譽抱拳行禮。段譽急忙還禮,說道:「赫連大將軍威名及於誨隅,在下早就企盼見見西夏一品堂的眾位英雄豪傑,今日來得魯莽,還望海涵。」說這些文縐縐的客套言語,原是他的拿手好戲,可說絲毫沒有破綻。赫連鐵樹又道:「常聽武林中言道『北喬峰、南慕容』。說到中原英傑,首推二位,今日同時駕臨,幸如何之?請,請。」側身相讓,請二人入殿。 阿朱和段譽硬著頭皮,和赫連鐵樹並肩而行。段譽心想:「聽這西夏將軍的言語神態,似乎他對慕容公子的敬重,尚在對我喬大哥之上,難道那慕容復的武功人品,當真比喬大哥猶勝一籌?我看,不見得啊不見得。」 忽聽得一人怪聲怪氣的說道:「不見得啊不見得。」段譽吃了一驚,側頭瞧那說話之人,正是南海鱷神。他眯著一雙如豆小眼,斜斜打量段譽,只是搖頭。段舉心中大跳,心道:「糟糕,糟糕,給他認出了我的本來面目。」只聽南海鱷神說道:「瞧你骨頭沒三兩重,有什麼用?喂,我來問你。人家說你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岳老二可不相信。我也不用你出手,我只問你,你知道我岳老二有什麼拿手本事。你用什麼功夫來對付我,才算是他*的『以老子之道,還施老子之身』?」說著雙手叉腰,神態極是倨傲。赫連鐵樹本想出聲制止,但轉念一想,慕容復名頭大極,是否名副其實,不妨便由這瘋瘋癲癲的南海鱷神來考他一考,當下並不接口。

說話之間,各人已進了大殿,赫連鐵樹請段譽上座,段譽卻以首位相讓阿朱。南海鱷神大聲道:「喂,慕容小子,你且說說看,我拿手的功夫是什麼。」段譽微微一笑,心想:「旁人問我,我還真的答不上來。你來問我,那可巧了。」當下打開摺扇,輕輕搖了幾下,說道:「南海鱷神岳老三,你拜大理段公子為師,還沒學到什麼拿手本事,那現下最得意的武功,不過是鱷尾鞭和鱷嘴剪而已。」 他一口說出鱷尾鞭和鱷嘴剪的名稱,南海鱷神固是驚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連葉二娘與雲中鶴也是詫異之極。須知這兩件兵刃乃是南海鱷神新近所練,從未在人前施展過,只是在大理與雲中鶴動手,這才用過一次,當時除了木婉清外,更無外人得見。他們哪裡料得到木婉清已將此事原原本本的說與段譽知道,而眼前這慕容公子卻是段譽喬裝改扮。南海鱷神側過了頭,又細細打量段譽,他為人雖是兇殘狠忍,卻有佩服英雄好漢之心。過了一會,大拇指一挺,說道:「好本事!」段譽笑道:「見笑了。」南海鱷神心想:「他連我新練的拿手兵刃也說得出來,我其餘的武功也不用問他了。可惜咱們老大不在這兒,否則倒可好好的考他一考。啊,有了!」他大聲說道:「慕容公子,你會使我的武功,不算希奇,若是我師父到來,他的武功你一定不會。」段譽微笑道:「尊師是誰?他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南海鱷神得意洋洋的笑道:「我的授業師父,去世已久,不說也罷。我新拜的師父本事卻是非同小可。不說別的,單是一套『凌波微步』的腳法,相信當場無人能會。」

段譽假意沉吟道:「『凌波微步』,嗯,那確是了不起的武功。段公子居然肯收閣下為徒,我卻有些不信。」南海鱷神忙道:「我幹麼騙你,這裡許多人都親眼得見,他親口叫我徒兒。」段譽心下暗笑:「不知如何,初時他死也不肯拜我為師,這時卻唯恐我不認他為徒。」便道:「嗯,既是如此,閣下想必也已學到了尊師的絕技?」南海鱷神將一個腦袋搖得波浪鼓相似,說道:「沒有,沒有!你既自稱於天下武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如能走得三步『凌波微步』,岳老二便服了你。」段譽微笑道:「凌波微步雖難,在下卻也學得幾招。岳老爺子,你倒來捉捉我看。」說著長衫飄飄,站到大殿之中。西夏群豪大都沒見識過「凌波微步」到底是怎麼樣一種武功,只是聽南海鱷神說得如此神乎其技,都是企盼見識見識,各人紛紛聚在大殿四角。要看段譽如何演法。

南海鱷神一聲厲吼,左手一探,右手從左手掌底穿出,便向段譽抓了過來。段譽斜踏兩步,後退半步,身子如風擺荷葉,輕輕巧巧的避開來。只聽得噗的一聲晌,南海鱷神收勢不及,右手五指插入了大殿的圓柱之中,陷入數寸。旁觀眾人見他如此功力,都是不禁駭然,本當齊聲喝彩,但大眾驚駭之下,竟是連喝彩也忘記了。南海鱷神一擊不中,吼聲更厲,全身縱起,猶如一頭大鷹般,從空中搏擊而下。段譽對他亳不理會,自管自的踏著從石穴中聽學到的八卦步法,瀟灑自如的行走。南海鱷神斗到狠處,吼叫聲越來越響,渾如一頭兇猛的野獸相似。段譽一瞥間見到他猙獰的面貌,心中窒了一窒,急忙轉過了頭,從袖中取出一條手巾,綁住了自己的眼睛,說道:「我就算綁住眼睛,你也捉我不到。 南海鱷神雙掌飛舞,猛力往段譽身上撲去,但總是差著這麼一點,旁人只瞧得慄慄危懼,手心中都捏了一把冷汗,但段譽卻是安如泰山。只要南海鱷神是對準他身子攻去,那便永遠碰他不著,但如他也蒙上雙眼,亂抓亂捉,段譽可就危險萬分了。這道理說來甚淺,但著實不易猜想得透。 阿朱關心段譽,更是心驚肉跳,突然放粗了嗓子,喝道:「南海鱷神,這凌波微步比之你師父如何?」南海鱷神一怔,胸口一股氣登時泄了,立定了腳步,說道:「好極,妙極!你能蒙眼快步,只怕我師父也辦不到。好,姑蘇慕容,名不虛傳,我甫海鱷神是服了你啦。」段譽拉去眼上手巾,返身回座,大殿前前後後,彩聲如春雷般轟響起來。[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