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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人物》是中國當代作家柏楊所作圖書《西窗隨筆》中的一篇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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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陳湯先生,其功更垂千古,匈奴單于郅支先生,在天山一帶,組織聯盟,對中國派出的使臣,殺的殺,辱的辱,西域大亂。幸賴陳湯先生排除眾議,和甘延壽先生率軍深入,把郅支先生斬首,西域才再平復。他和甘延壽先生在上皇帝報告中,有兩句氣壯山河的話,和他的功勳一樣,同垂千古,那兩句話是:「凡冒犯強大中國者,雖遠必誅。」嗚呼,這種氣魄和這種強大的國力,和今天的情形一較,真使人要大哭一場。可是,陳湯先生的結局卻是被捕下獄,眼看就要處斬,恰巧西域又出了事,還是敵人幫忙,才把他放出來。不過放出來是暫時的,他最後還是充軍到敦煌,最後雖然死在長安,但一個轟轟烈烈的英雄,已被糟蹋夠了矣。

竇憲先生的官比陳湯先生更大,功也更高,因之,結果也更慘。竇憲先生和他的文助手班固先生,武助手耿秉先生,大破匈奴,在燕然山勒石記威,從此為害中國五百年的大敵,算是完了蛋,北單于下落不明(胡秋原先生考證說,他們西進攻入歐洲大陸),其他的單于,陸續死的死,降的降,以後再也成不了敵國。然而如此英雄,卻在班師回朝後,被「賜」自殺,凡是姓竇的和跟着他做事的人,都遭了殃,真是「論功行戮,為敵報仇」。班固先生當然也跳不出這圈子,他以六十一歲高齡,被捕入獄,受盡拷掠,竟被活活打死。耿秉先生比較有運氣,他死得較早,在竇憲先生冤死前就死啦,但死後仍不能饒他,本來是封美陽侯的,也被「國除」,國除者,取消了他的「侯爵」者也。

再下一位,《中國英雄傳》介紹的是班超先生,他的下場總算差強人意,但到了他孫子班始先生便糟啦,被皇帝腰斬,一家大小,殺了個淨光。這屬額外,不必論列。論列的是班超先生的小兒子班勇先生,他以父親的餘威,再定西域,史書稱之為「三絕三通」。他也屬於運氣好之流,也沒有被「賜」死,而只不過「下獄免」。「下獄」者,關到黑牢,內受苦刑拷打,外受軍法審判。「免」者,不知道是怎麼免法,反正是後來總算出了獄,窩窩囊囊死在家裡。

漢王朝之前的英雄,已如上述,現在且看看以後的英雄吧。侯君集先生,唐王朝大將也,可是知道他的人很少,因他的結局是「叛變」,一沾叛變,還是不知道為妙。他在唐初那個混亂時代,大破強敵吐谷渾,最震驚世界的一戰,是擊滅高昌王國。結果他和他的全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綁到長安城十字街口鬧市,一一處決,血流成河。他臨死時對行刑官曰:「君集豈反者乎?」前已言之,問題不在你反不反,而在你被認為反不反。

侯君集先生之後有王方翼先生,不用介紹他的功勳矣,只說一件事就成啦,他從西域還朝,唐高宗李治先生和他面對面討論西域大事,看見他戰袍上有一塊地方汗出如漿,問他怎麼回事,原來他在熱海苦戰時受傷,箭頭迄今仍在肉內,常有臭汗流出。李治先生親自察看傷口,嗟嘆良久。嗟嘆良久固嗟嘆良久,最後還是把他閣下貶到海南島,以六十三歲的高齡,獄吏押解,壯烈的死在中途,善哉!

王忠嗣先生,是唐王朝中葉邊防第一員上將,從小養在宮中,唐玄宗李隆基先生還很器重他哩。後來身兼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個軍區的司令官(節度使),佩四顆將印,控制萬里,逼亡突厥,其功之高,無以復加。按小民們的常情推測,應該有一個好的結局吧。史書上說他閣下的結局是:被征入朝,入朝後即逮捕下獄,「令三司推訊之」,幾乎綁赴刑場,執行槍決。幸虧他有一個好部下也是好朋友哥舒翰先生,當隴右節度使,願以自己的官爵為他贖罪,皇帝老爺這才高抬貴手。不過放他出來乃表面文章,王忠嗣先生最後還是「暴卒」,仍逃不脫魔掌。

繼王忠嗣先生之後,另一位大將的結局還要糟,貴閣下知道高仙芝先生乎?這位原籍韓國的將軍,在中國供職,大軍所向,立下無數可歌可泣的汗馬功勞。胡秋原先生特地引出英國政府於不久前派遣的斯坦因先生探險故事,斯坦因先生在帕米爾高原勘察了一千年前高仙芝先生行軍路線後,評論曰:「數目不少的軍隊,行經帕米爾和興都庫什,在歷史上以此為第一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給養,不知道當時如何維持軍隊的供應?即令現代的參謀本部,亦將束手無策。」又嘆曰:「中國這一位勇敢的將軍,行軍所經,驚險困難,比起歐洲名將,從漢尼拔,到拿破崙,到蘇伏羅夫,他們之越阿爾卑斯山,真不知超過若干倍。」和他同樣忠勇的,還有封常清先生,封常清先生原是一個可憐的小小職員,高仙芝先生對他一手提拔,封常清先生軍令如山,恩主高仙芝先生乳母的兒子鄭德詮先生,小人得志,狗仗人勢,他立予杖死。

高仙芝太太和乳母在門口哭成了淚人兒都沒有用,最後聯合向高仙芝先生告狀,罵封常清先生忘恩負義。如果換了鴨子屎人物,早兇猛跳高,英勇報復了矣。可是高仙芝先生連一句話都沒說,封常清先生也連一句話都沒說。嗚呼,如此英雄豪傑,結果是啥?二人把守潼關,封先生在關外苦戰回營,過來一位宦官老爺,手拿皇帝詔書,把他逮捕斬首,像狗一樣陳屍在亂草之上。然後該宦官老爺轉身,對高仙芝先生冷笑曰:「你也有恩命。」立刻把高先生也綁起來處刑。嗚呼,他媽的「恩」,他媽的「命」。

唐王朝之後,現在該介紹宋王朝啦,中國歷史上,宋王朝的皇帝一個比一個窩囊,而且畏洋大人如畏老虎,一會自己稱「臣」,一會自己稱「兒」,一會獻金銀,一會獻布帛,啥丟人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這種風氣下的英雄豪傑,天老爺註定的要成為悲劇。第一個被整得慘兮兮的是楊業先生,楊業先生是楊家將的家長,提起來楊家將,真是家喻戶曉,大人小孩都知道,不過傳說中的楊家將頗得皇帝器重,這就完全是小民的想法矣。蓋小民們頭腦簡單,以為楊氏一門,既如此忠君愛國,又有如此烜赫武功,當頭目的當然要器重啦。咦,中國文化如果有如此靈性,我們不是今天這種局面矣。

舉一件小事來瞧瞧底牌吧,史書上說,楊業的兒子楊延昭先生,和另外一位同姓不同宗的楊嗣先生,二人在羊山鎮(熱河省朝陽縣),埋伏重兵,大敗契丹,你猜宋真宗趙恆先生接到捷報後說了些啥?他曰:「楊延昭與楊嗣,都是疏外之臣,而忠勇如此,朝中卻一直有嫉妒之人,幸我保護他們,才有今日之效。」這種話教人聽啦,實在寒心,楊家將那麼大的汗馬功勞,死的死,亡的亡,結果仍然是「疏外之臣」,疏外者,一輩子都在圈圈外,流再多的血都跳不到圈圈裡也。問題是,即令在圈圈外,仍有「嫉妒之人」,努力構陷,不垮不止,不死不休,悲夫。[1]

作者簡介

柏楊(1920年3月7日—2008年4月29日),中國當代作家,出生於河南通許縣,祖籍河南輝縣常村鎮常北村 ,漢族,初名郭定生,後改名郭立邦、郭衣洞,1949年後前往台灣,曾任台灣《自立晚報》副總編輯及藝專教授,為海峽兩岸的人熟知。柏楊在很多所學校念過書,但從沒有拿到過一張文憑,為上大學數次使用假學歷證件,曾被教育部「永遠開除學籍」。他的言論和書籍在社會各界引起了廣泛爭議。 柏楊主要寫小說、雜文,後者成就更高,曾被列為台灣十大暢銷作家之一,他的雜文集主要有《玉雕集》《倚夢閒話》(10集)《西窗隨筆》(10集)《牽腸掛肚集》《雲遊記》等 。代表作有《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史綱》《異域》等。[2]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