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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萦怀(王春娟)

乡音萦怀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乡音萦怀》中国当代作家王春娟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乡音萦怀

家乡大冶(黄石建市前说大冶方言的区域)地处鄂东南,东面与浠水蕲春两县隔长江而相望,南毗阳新,西南邻咸宁,西接武汉江夏区和鄂州,北亦接鄂州。生活在这方圆一千八百平方公里土地上的百万民众,语言颇为独特,外地人极难听懂,更难学会说了。我大嫂,蕲春人,和大哥成家半甲子,只能听懂我们说话而已。我弟媳,湖南株洲人,嫁给弟弟二十年,我们说话她依然似懂非懂。

家乡方言属赣方言,江西人说话我却只能明白个别词汇,我说话江西人同样一脸懵懂。鄂东南大部分地区属赣方言区,口音却五花八门、各有特色,甚至相互简直无法正常交流。譬如阳新话我能听懂八九成,通山话只能听懂四五分,崇阳话那是一句也听不懂;反过来,阳新人、通山人、崇阳人听我说话亦大抵如此。家乡人把不同于大冶话的外地口音统称之为“拗嗓话”,其实恐怕外地人认为大冶话才是甲一等地拗嗓吧。

小时候听拗嗓话的地方是新下陆和老下陆的工人村,看着人家面容白净、衣着光冕(家乡方言,光鲜的意思)的小孩操着一口洋腔,竟无端地眼浅(家乡方言,羡慕的意思)起拗嗓话。特别是电视里说的普通话,每一句话都能白纸黑字地写出来;而大冶话则像我们农村孩子身上衣服一样土气,土到有的话语根本没有对应的文字,或者有文字而自己根本不会写。那时觉得大冶话唯一好处就是语文课区分“的”、“地”、“得”,在普通话里读音一致的此三字,家乡方言发音云泥之别,所以填空选择毫不费力。

第一次体会家乡方言不土气是高中读到孟子《鱼我所欲也》中“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看到注释“豆”是一种盛食物的器具时,猛然记起小时候家里灶门孔上方用来烧水的陶器具就名为“豆子”。再读到荀子《劝学》中“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看到“跂”和“跬”两字注释;突然明白普通话中的站立不就是我们方言说的“跂”,小时候玩的一种普通话叫跳房子的游戏不就是我们方言说的“跬房子”。又读到龚自珍《病梅馆记》中“斫直、删密、锄正”,倏(家乡方言,发“初”音,但声调是入声)地想起家乡人称砍柴为“斫柴”。又读到归有光《项脊轩志》中“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之句,脑中自然而然闪出长辈们亲切地问我读书效不效的画面。原来跟普通话相对应的家乡方言中土气的发音竟然确有其字。

后来读的古文越多,越发赞叹家乡方言听似土得掉渣,实则对应的词汇古朴典雅且准确。譬如同是宰杀之意,杀猪杀鸡杀鸭家乡方言是刜猪刜鸡刜鸭,杀鱼家乡方言却是胣鱼。这“刜”和“胣”两字,当初听其音知其大意却不明就里,当然也是不会写的。后来偶然读到《左传-昭公二十六年》中“苑子刜林雍,断其足”和庄子《胠箧》中“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才恍然大悟。刜:切割使平整,胣:剖开腹部掏出肠子;家乡方言表达简直是太精准了啊!

细细回味已不在人世的祖辈和父辈日常话语,或古朴或典雅的乡音比比皆是。二叔婆的儿子是塆(家乡方言,村子的意思)里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娶的是说着拗嗓话、洋气十足的城里媳妇。二叔婆抱怨她儿媳妇不会女红:“果不得针黹,衣裳绽(方言发“灿”音)了线敹不倒,扣子落了㩟不倒。”这短短一句话,“黹”、“绽”、“敹”、“㩟”,四个从前不会写的字。吃完饭剩下菜,奶奶吩咐我们:“冇吃了的菜要㝩好”,“㝩”即普通话中的盖之意。父亲骑自行车去长乐山的碎石厂上班,要经过一段崎岖不平的机耕路,父亲说:“那一段路石头埆(方言发“壳”音)荦的,真走不得”。“埆荦”一词,形容土地、路径多石不平的样子,很多诗句中写作“确(方言发“壳”音)荦”,其实仔细品味,写成“埆荦”更佳。“埆荦”也能写成“荦埆”,倒词是赣方言的特色,这也说明把大冶话归为赣方言确实是有道理的。再诸如“㧟个包袱”、“勼成一坨”、“㓲一巴掌”、“搣一半”、“擗下来”、“泮起来”、“水潽了”、“沥米汤”、“渳一口”、“濯一下”、“㧐一下”、“斢个面”、“靸着鞋”、““掇凳子”、“揎出去”、“淘猪潲”、“烟煪气”、“篾蒲爿”、“滗水”、“搲米”、“薅草”、“囥好”、“跶倒”、“跍倒”、“扚紧”、“㲃干”、“捊拢”、“焌熄”、“𬉼烟”、“豁人”、“碓臼”、“鼎罐”、“簸箕”、“筲箕”、“箢篼”、“撮瓢”、“拌桶”、“田塍”、“地墈”、“酽汤”、“抻㪗”、“撇脱”、“脱洒”、“开泰”、“蹊跷”、“来哉”、“乜嘢”等等词汇,在乡音中耳熟能详。

如果说读古文会发现家乡方言词汇古朴和典雅,那么读古诗词则会感知家乡方言发音存在大量中原古音。中国古诗词,特别是讲究格律和声律的唐诗宋词,读起来一定是合辙押韵、朗朗上口。譬如下面几首唐宋时期的诗:

李商隐《无题-八岁偷照镜》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苏轼《望海楼晚景》

横风入楼斜,壮观应须好句夸。

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

邵雍《和王安之小园五题》

小园新葺不离家,高就岗头低就窊。

洛邑地疑偏得胜,天津人至又非赊。

宜将阆苑同时语,莫共桃源一道夸。

闻说一轩多种药,只应犹欠紫河车。

李处权《次韵约之秋怀》

野人不入俗,裋褐分田舍。

由来黄犊车,不受尘中驾。

空床蟋蟀边,阴牖蒲萄下。

适然契幽怀,推枕起中夜

这几首诗中的“卸”、“斜”、“蛇”、“赊”、“车”、“舍”、“夜”,如果用普通话读和其它韵脚是不押韵的,但如果用正宗大冶话来读那绝对绝对是押韵的。这不是巧合,因为押其它韵部的诗词也同样有如此情形。

为什么会这样?原来家乡大冶话保留了大量中原古音。翻看南宋刘渊编纂的《平水韵》和清朝弋载编纂的《词林正韵》,同一韵部的字有的用普通话读根本不押韵,但用家乡大冶话读恰恰押韵。反过来也可验证现在正在被普通话同化而逐渐消失的乡音。譬如“车”字,估计现在没有多少家乡人知道其正宗大冶话音;三四十年前农村有一种引水农具,我们就称之为水车(方言发“叉”音)。再如“姐”字,从《词林正韵》来看,当和“贾"、“假”发音一致,我这就想起了从前老人还真是如此发音。又如“大冶”两字的发音,当和“大野”、“大雅”一样,所以这三词应该都发“代雅”音。

家乡方言最令人称奇的是竟然保留了古汉语的入声。古汉语中入声字读音短促,一发即收,和其它几声有明显区别。古汉语的入声字在普通话中已归纳于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这四声中,所以普通话中没有入声,但家乡方言显然有入声。譬如“伊”和“一”两字在普通话中声调一致,但大冶话声调不同,“一”即入声字。又如“妻”和“七”、“粑”和“八”,同理“七”和“八”都是入声字。 行文至此,脑中不由得蹦出一首家乡童谣:

二十三,打扬尘 二十四,送灶神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剁点肉

二十七,炸倒油滴 二十八,刜鸡刜鸭

二十九,家家有 三十,细伢开支

如今过年,既没灶神可送,亦不用自己磨豆腐,更无鸡鸭可刜;家乡的细伢们不知还会此童谣不?

在异乡生活多年,与人交流自然不能用家乡方言,否则对方一个字也听不懂;奇怪的是但凡看到文字,脑中立即闪出的是乡音,那一个个文字发出是家乡的口音!“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令人尴尬的是:我的乡音没有丝毫改变,而儿童的乡音却在改变。

家乡方言随着普通话的普及和社会的发展在悄悄发生变化,甚至有消失的趋势。我的子侄辈,有一半不会大冶话,还有一半半调子大冶话。唉,或许过不了多少年,家乡方言真的会消失,这也许是大多数方言的无奈吧![1]

作者简介

王春娟,1974年出生于湖北大冶县,1996年毕业于湖北师范学院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