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姜啟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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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悟》是中國當代作家姜啟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醒悟
支行營業室的早上，依舊繁忙而有序。絡繹不絕的顧客各自在發號機上取號後，閒適地坐在廳前的排椅上，靜候電子叫號機叫號辦理業務。
這個時候，一位看上去很帥氣的青年男子提着一個沉甸甸的提兜走進大廳，他猶猶豫豫地取了號之後，來到最後一排椅子的邊角坐下。不一會兒，卻起身走出去，過一會兒，又走進來。如此這般，來來回回好一陣，一副坐立不安、憂心忡忡的樣子。
客戶經理孫嫣從辦公室出來，正巧發現了他，心裡嘀咕，這不是樊君麼，他怎不去找我，也不去貴賓窗口？
青年男子急忙低下頭，佯裝玩手機。過了半會兒，抬起頭，卻見孫嫣已站在面前，這才收了手機站過來。
樊君您好，請問您辦什麼業務？孫嫣熱情地用職業語言打着招呼。
孫嫣熟識樊君，不僅因為他是她的老客戶，而且還是很要好的朋友。不，準確地說，她是他曾經苦苦追求的對象。那年，市上召開先進模範表彰會，樊君和孫嫣分別作為政府和銀行的先進代表出席會議，樊君對美麗而知性的孫嫣一見鍾情，愛慕有加。樊君很優秀，長得也帥氣、陽光，孫嫣顯然也很欣賞他。但孫嫣正與他人如膠似漆地熱戀着，她不可能腳踏兩隻船。
認識半年多之後的一個周末，信心滿滿的樊君將孫嫣約至蓮湖公園。兩人並肩在園內轉了一圈之後，順着七扭八拐的橋廊走至湖心亭，樊君像變魔術似的，突然亮出一束玫瑰花，單腿跪地，將鮮花舉過頭頂，一臉真誠地掏出肺腑之言，小嫣，嫁給我吧？
啊！你看上我啦？孫嫣粉潤的面龐頓時飛起一抹紅暈，羞怯而又大方地笑着說，能讓才貌雙全的樊哥動心，那證明我孫嫣魅力很強嘛！
豈止是看上，而是非常愛慕，無比傾心。自認識你那天起，我就一直將你珍藏在我心靈的聖殿裡。樊君認真地說。
你真壞，老早就打我的主意了。不過呢，我要說，我答應你……
啊，小嫣你答應了，那太好了！你有什麼條件？儘管說。還沒等孫嫣把話說完，樊君仰起頭，一臉燦爛地打斷了她的話。
我答應你，那是不可能的！孫嫣俏皮地道出完整意思後，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為什麼呀？是我還不夠優秀嗎？不算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孫嫣出乎意料的回答，仿佛晴天霹靂，擊得樊君幾乎暈了過去。
孫嫣止住笑，正經道，因為我已經有了男朋友，談戀愛也得論先來後到吧，你顯然是正月十五貼門神，晚了半個月。
啊，名花有主啦！樊君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悶了片刻，又心有不甘地說，談了又何妨？只要沒領證、沒結婚，你就還是自由的，我就有權競爭。反正我早就認定了，非你不娶，你不答應我就不起身。
樊哥，別那麼死心眼兒好不好，不瞞你說，我和他已修成正果，很快就要領證結婚了。你要一意孤行，胡攪蠻纏，你就等於在充當不光彩的第三者，破壞我的婚姻，那樣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至少，再不和你來往了。你要真心愛我，就不要強人所難，更不要逼我翻臉。再說，好女孩多的是，你那麼優秀，還愁找不上個好老婆？孫嫣邊說邊拉樊君起身。
孫嫣的話顯然是鐵板釘釘子，已經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了，樊君蔫了好半天，這才極其難過地嘆了一口氣說，沒想到，咱倆會是有緣無分，老天爺怎不早些讓咱倆相遇呢。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
我很珍惜你對我的情意，孫嫣遞過一張紙巾說，我們現在已經是好朋友，以後也可做永遠的好朋友。不是有那句話嗎，適合做朋友的，未必適合做夫妻。做好朋友，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不也很好嘛。
樊君這才抹了眼淚，破涕為笑地邊伸出手指邊說，那要做就做最好的朋友。
一言為定，做最好的朋友！孫嫣抿嘴一笑，邊重重地點着頭，邊與樊君鈎起手指。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兩人暢朗地笑了一陣。
從此，樊君不再糾纏孫嫣，戀情變成了友情。兩人各自結婚之後，彼此關係仍處得親密，也很恰當。
後來，樊君的仕途如日中升，很快由科長升為處長。而且是政府部門一個被人們認為是一塊肥肉的實權處長。
從此，金錢得以在肥沃的權力土壤里瘋長，樊君很快就變得很有錢了。錢多了離不開銀行打理，樊君於是就時不時地會通過現金轉賬或帶着大筆現金來銀行辦理存款業務。
身為支行理財中心客戶經理的孫嫣，熱心推薦理財產品，精心幫助樊君理財，讓其受益不少。樊君由此成為孫嫣的個人高端客戶，孫嫣也便成為樊君十分信任的理財顧問。樊君每來辦理業務，都直接到理財中心找孫嫣，然後由孫嫣引導到貴賓窗口辦理。可今天不知為什麼，樊君一反常態，不僅沒去找她，而且明顯在有意迴避，讓孫嫣好生納悶兒。
現在，孫嫣站在樊君面前，樊君在接觸孫嫣目光的瞬間，又迅速低下頭，一向陽光燦爛的臉龐像落下了一層霜似的傻白。
哦，想辦什麼業務還沒拿定主意是吧？要不先坐會兒再想想。孫嫣將樊君引進自己辦公室。
樊哥（私下場合孫嫣通常這麼稱呼他），你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孫嫣邊沏茶邊直言不諱地說。
我，我...... 唉……樊君欲言又止，神色變得越發的哭喪。
孫嫣感覺樊君有難言之隱，便起身關了門，然後坐下說，有話還是直說了好，免得在心裡憋出毛病。我們是好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妨告訴我，或許我能幫助你，並且會替你保密。
樊君猶豫片刻，抬起頭來說，不介意，你是我最知心的人。是這樣，我想給一個人打一筆款，但心裡又很矛盾，打吧，就等於我輸給了他，不打吧，又怕他……
哦！那你為什麼要給他打款？又為什麼會讓你這麼為難？難道你們之間有什麼理不清的糾結？
樊君又猶豫好一會兒，沒正面回答，卻反問道，小嫣，你最了解我，你請實話告訴我，樊哥在你眼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白馬王子，青年才俊呀！陽光、帥氣、睿智、進取，魅力四射。而且還是優秀幹部、先進典型、傑出青年，誰人不佩服，誰人不仰慕啊！這些年我一直都在默默地向你學習呢！當初我拒絕你，並不是因為看不上你，而是我已另有所愛，這你是清楚的呀。孫嫣由衷而坦誠地說。
可是，可是我現在已經變壞了，已經不是那個你心目中由衷讚賞的樊哥了。樊君一臉羞慚地低下了頭。
變壞了？這是什麼話！好好一個年輕有為的領導幹部，而且升任處長這幾年更是榮譽不斷，電視上露臉，報紙上掛彩，全市聞名呀，怎麼就變壞了呢？莫不是你開玩笑，我可一點沒看出，也從沒這麼認為噢。孫嫣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盯着他。
小嫣，你是我曾經愛慕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就向你直說了吧。其實，其實，問題就出在這兩三年，我在你這裡投資理財的錢都是......樊君緩慢地抬起頭，欲告訴實情，卻如老牛吃草，吞吞吐吐。
是，是什麼！你快，快說呀？孫嫣感覺事態異常地嚴重，眼睛瞪得雞蛋大，說話也不由地結巴起來。
樊君拿起茶杯，一氣灌了一杯水，這才鼓足勇氣說，情況是這樣……
樊君終於直言不諱地道出自己的貪腐隱情，孫嫣聽得目瞪口呆、驚詫不已，又頓生鄙視，憤怒異常，樊君把話一說完，她就近乎咆哮地罵道，你，你混蛋透頂！你太噁心了！你怎麼能幹這種事？組織培養你重用你，你卻如此辜負組織的信任，如此拿自己的前途做賭注！
羞愧難當的樊君立時像裸露着身體,感到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鑽進地縫裡去。他低下頭，嘆着氣，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怯怯地說，小嫣你罵得好，怎麼罵都不過分，我知道我讓你失望了，也讓栽培我的組織失望了。自從我當了處長，手中有了那麼一點實權之後，一些想利用我的人像蒼蠅一樣總盯着我不放，今天請吃飯，明天給好處，一步步引我上鈎。起初，我還保持那麼一點警惕，對過分的做法沒給好臉色看。但在越來越花樣翻新的誘惑面前終究沒把握住自己，不知不覺地被摧毀了精神堤壩和意志根基，最終讓金錢給俘虜了。唉！要早有人像你這麼罵我，這麼警告我就好了。樊君的臉被痛苦和羞愧扭曲得從未有過的難看。
孫嫣鐵青着臉，悶了好半天，方才抬起頭來說，我就覺得好奇怪，樊哥一沒做生意，二沒辦實體，怎麼會有那麼多錢？甚至也懷疑過，會不會是不義之財呢？有好幾次我都忍不住想問問你，但處於職業規則約束，終究沒問。果然就是非法所得。早知是這樣，我一定會設法阻止你，哪至於把事犯得這麼大。頓一下又連珠炮似的問道，那你今天為什麼要打款？給誰打款？這事與打款有什麼關係？打款怎又讓你那麼猶豫不決？是又接受了誰的一筆贓款想退還？還是賭博輸了錢，給人家還賭資？
不。都不是。是有人乘人之危敲詐我。樊君臉上露出一臉的無奈。
真有這事？
樊君點着頭表示肯定。
哦！那你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孫嫣又驚乍地瞪大了眼睛。
樊君於是就又細說了被敲詐勒索的情景——
原來，樊君被提拔當了實權部門的處長之後，原本一直瞄着處長位子的同事老文被晾在了一邊，成了樊君的部下而心生嫉妒，從此與樊君面和心不和。後來眼見樊君以權謀私而快速「致富」，老文心裡越發的不平衡。娘的，又當官又發財，好處讓你全占了！後來憤憤不平的老文心生一計——何不尋機給他整點事兒。於是便開始暗地裡秘密偵查和搜集樊君違紀違法線索。近日，受如火如荼的反腐浪潮鼓舞，胸有成竹的老文動了義舉，決定舉報樊君。
老文很快寫好舉報材料。但他忐忑不安地走近公安機關大門時，卻突然改變主意，選擇在公園直接向樊君攤牌。因為他知道，樊君幾乎每晚都在自家附近公園的一個較為僻靜的角落鍛煉身體。
這日晚間，樊君吃過晚飯，依舊來到公園一角鍛煉。夜幕完全吞噬了光明之後，正在壓着腿的樊君，眼前猛然幽靈似的出現了一個光頭身影，定睛一看，原來是老文，便主動招呼，喂，老文，怎麼你捨近求遠，也來這裡活動鍛煉？
老文皮笑肉不笑地應道，噢，我在街上跑步，跑着跑着就跑進來了。然後四下瞅瞅沒人，靠近樊君說，頭兒（他一直這麼稱呼樊君），對不起了！你知道，儘管你在我面前是小字輩，但我一向都很支持你服從你，可這回我不得不冒犯你了。說着，一雙練過武功、砍過轉頭的大手，突然像鉗子一樣卡住樊君的脖子。
老文，你，你瘋了，開什麼玩笑？樊君臉憋得緋紅，拚命掙扎。
沒跟你開玩笑。老文騰出一隻手將舉報材料在樊君眼前抖得嘩嘩響。
你，你，這，這什麼意思？樊君不解地問。
你應該明白，很簡單的交易。
卑鄙！樊君沒想到，自己的部下竟然會來這一手，心裡不禁怒罵一句，然後撼天動地地大吼一聲，鬆開我！
老文心裡一哆嗦，鬆開了手，但依然抓住樊君的衣領不放。
你混蛋！卑鄙！小人！你怎麼能這麼弄錢？樊君憤然質問。
你都能那麼弄錢，我怎麼就不能這麼弄錢？你收受賄賂，撈足了好處，為兄手頭不寬裕，想讓你出點血接濟接濟，怎麼，你捨不得啊？老文毫不示弱。
你胡謅！有何證據？難道你不清楚誣陷他人的後果是什麼？
在反腐時局的高壓下，樊君早已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終日。此刻面對老文的舉動，他貌似清白地痛斥和質問，卻抑制不住內心極度的恐慌。
當然有證據。自你接受第一筆好處，我就記錄在案，時間、地點、數量、當事人等要素清清楚楚，要不你親眼看看。老文邊說邊掏出一個小本子，翻開在樊君眼前晃了晃。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我在你身邊工作，我怎能覺察不到你的動靜。你只顧自己中飽私囊，老兄我連饃渣渣都難得分享，我又怎能不多長個心眼兒。當然，為弄到這些確鑿證據，讓我頗費了秘密調查的心思和精力。就為這，你也該適當酬勞酬勞你文哥吧。
樊君無言以對，臉擰向一邊，呼哧呼哧地出着悶氣。好一會兒，才又轉過頭來說，我真愚蠢，怎麼就沒發覺身邊有間諜、秘探。說吧，你打算要多少？
不多，這些就成。老文伸開一個巴掌。
50萬？胃口可真夠大的！能優惠點嗎？樊君像做買賣似的討價還價。
一分不少！你很清楚，這點錢，充其量不過是你非法所得的一個零頭而已。
讓人握住了把柄，樊君感覺極其窩囊，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折財寧人。不過，他不想那麼痛快，遂又試探地問道，如果我不同意呢？難道你不清楚你這麼做同樣是在犯罪？
犯罪就犯罪，我老了，提拔升職都無望，無所謂了。可你不一樣，你還年輕，又是紅人，前途無量。你如果不同意，很簡單，網上見。為兄給你創造一個更大的出名機會，我只要鼠標輕輕一點，發個貼，瞬間你便聲名遠揚，全球皆知。老文不無嘲諷地說。
顯然，這一着極其惡毒！時下舉報人動不動就將犯案人的醜事曬在網上，讓犯案人一夜之間身敗名裂。樊君憤怒異常，卻又不得不冷靜思考。是的，正如老文所言，自己還年輕，前途無量，如果敗在老文手裡，什麼都完了。怪誰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不答應他又有什麼好的辦法呢，總不能殺人滅口吧。權衡利弊，猶豫再三，樊君最終還是不那麼痛快地點了頭。 好！限你三天時間，希望你踐行一貫作風，鐵板釘釘子，說一不二。當然，你也可以反悔，不過，你應該清楚，反悔的代價和後果是什麼。老文說完，將寫着賬號的紙條遞於樊君......
樊君如此這般地向孫嫣說明了被敲詐的隱情之後，又歉意地說，本來是想通過網上銀行給他劃款的，可一看賬戶餘額不足，就從辦公室找出別人最近送給的幾筆賄款，湊夠50萬，來支行想直接存進他的賬戶，可我又怕你知道，就瞞着你去櫃檯等候叫號辦理。
你讓我怎麼說你呢！你現在頭腦還糊塗着，你要這麼弄就錯上加錯。孫嫣斬釘截鐵地說，你聽好了，他敲詐你，同樣是違法犯罪，你滿足了他的欲望，也就等於把他也推進了犯罪的泥潭，害己又害人，明白嗎？所以這筆款堅決不能打！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他，樊君抬起頭極其無奈地說，要不履行承諾，他不會饒過我的，他會向組織舉報，會在網上曝光，那樣的話，我就徹底完了。
樊哥，你沒想想，孫嫣終於鎮靜下來，緩和了口氣說，你要這麼弄，不僅使你自己走得更遠，而且也慫恿了他犯罪。要知道，卑鄙的人他就一直卑鄙，就像做賊的人一得手，就一發不可收一樣，假如你使其目的得逞，暫時滿足了他的胃口，他以後還可能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地要挾你敲詐你，到時吃後悔藥的還是你；再者，你以為你給了他錢你就安全了，其實不然。不是有句話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即便你糊住了他的口，你也糊不住所有人的口，翻船是遲早的事。
唉！那我到底該如何辦才好呢？樊君的雙眉又鎖成了疙瘩。
恕我直言，你已經滑進了罪惡的深淵，法律是不會饒恕你的。我問你，事到如今，你是想滑得更深，毀自己一輩子呢，還是想懸崖勒馬，挽救自己？孫嫣正顏厲色地問。
當然是後者啦。樊君不加思索地說。
那麼好。孫嫣鬆一口氣說，現在能夠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畢竟你還年輕，以後的路子還長，現在悔改還來得及。
你是說，讓我投案自首？樊君明白了孫嫣的意思，又立刻哭喪了臉，不行啊，小嫣，那樣的話，我不同樣完蛋了嗎？
你必須投案自首，而且越快越好。這事既然讓我知道了，就別指望我庇護你，放任你。
你就別攪乎好不好，這好像不屬於你職權範圍的事吧？告訴你，孫嫣，我的事不用你管。樊君顯然生了氣，用異樣的眼光看着對方，邊說邊起身往外走。
站住！樊君，我也告訴你，這事我管定了。就算你不自首，我也知道我該怎麼做。孫嫣嚴肅得像一名法官。
孫嫣，你怎麼像老文一樣，也要置我於死地？算什麼好朋友啊！我看錯人了！樊君憤然質問，然後賭氣地將身子擰向一邊。
錯！老文在詐你，我是在救你。你若不聽我的話，你就真的不可救藥，徹底完蛋了。請你相信，我不是在害你，因為我不能眼看着我的朋友兩眼黑地踏着一條不歸路越走越遠。
樊君這才擰過身子，復又坐下來，嘆一口氣說，小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自首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啊！說實話，這兩年，我也不是沒想過自首，可一想到老婆、孩子，想到自己的前途，我就又退縮了，沒了勇氣了。況且，要是沒啥名氣倒也罷了，可這些年我幾乎是在雲裡霧裡生活，被捧得大紅大紫，一旦自首，受到處罰，就再也沒臉見人了。說完，將頭埋進雙膝，嗚嗚地哭起來。
總算不錯，你還能想到老婆、孩子，想到自己的前途。我勸你自首，也正是替你老婆、孩子着想，替你前途着想。你的問題已經很嚴重了，如果你不投案自首，繼續抱着僥倖心理，暫時或許能隱藏下來，可你要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一旦有人揭發，或是組織察覺了你，你被繩之以法，你就完全喪失了主動，誰也救不了你了，豈不更害了你老婆孩子，害了你自己。相反，如果你主動投案自首，那情形就大不一樣了，再大的罪過也會得到寬大處理。具體一點說，假如你的罪行足以判你十年二十年的話，而你主動自首，恐怕也就是一兩年、兩三年的事了。這就好比遇到地震洪災，危害不可避免，你若消極躲災，災情就將蔓延，若你全力救災，卻能把災害降到最低，你說怎樣面對更有利！再說，你還很年輕，又有能力有本事，自首以後，即便進去呆一兩年，然後出來一切從頭再來，重新做人，完全能夠挽回敗局，也完全能夠再度創造燦爛人生的，我說的不對嗎！
孫嫣極其真誠而嚴厲地曉以利害，樊君心靈受到震撼，越發哭得傷心。孫嫣遞一紙巾，趁熱打鐵，說，有句話說得好，浪子回頭金不換。事到如今，顯然是你的抉擇決定你的命運，如果你執迷不悟，做出對你不利的抉擇，你就真正把你自個毀了。所以，如果你還珍重我們之間的情誼，如果你明白你的朋友不是在害你的話，那麼，你就聽我一句話，按照我的意思去做，趕緊自首，趕緊退贓，而且事不宜遲，必須當機立斷，爭取走在老文舉報之前。這是你唯一的出路。唯有這樣，你才能得以自救，也才能有效阻止老文繼續犯罪。你我都懂優選法，想想，除了這樣，還有什麼最佳最明智的選擇？還有什麼最好最周全的結局？
樊君在極其無助和恐慌中，得到好友孫嫣這般推心置腹、曉以利害的開導和點撥，心靈像開啟了一扇天窗而透進了陽光，執迷的霧霾逐漸散去。他思忖良久，終於抬起頭，抹了眼淚，如釋重負地說，謝謝你，小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就對了！帶上這包現金，趕緊去吧。我喜歡這樣大度而又能夠擔當的男人，在哪跌倒還在哪爬起來，你就還是一條好漢！孫嫣邊說邊欣慰地張開雙臂，與樊君來一個擁抱。顯然，這擁抱是關懷、是鼓勵、是力量，樊君感激而又感動的淚水頓時傾涌而下。
樊哥，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樊君剛走出大門，孫嫣又攆上去。他才轉過彎，勇氣還不那麼很足，恐怕走不到公安局就又打了退堂鼓，她多少有點不放心。
也好。我心裡還真慌得不行，需要你為我壯膽。樊君欣然點頭答應。
孫嫣於是就向領導請了假，跟着樊君來到停車場。但剛打開車門，她想想又說，樊哥你的理財憑證都在我行保險箱裡保管着，這些是不是你所得贓款的全部？
是的，每得到一筆賄款都在你這裡買了理財產品，所有憑證包括一部分貴金屬，都在保險箱裡保管着。
那就好，你乾脆全部都帶上，一次性退贓，包括理財非法所得，退得徹徹底底、清清楚楚，豈不更好。
好，聽你的，正好我帶着鑰匙。
樊君說着，就跟着孫嫣走向位於營業室後面的保險箱庫房，取出全部理財產品憑證和貴金屬。然後，一起坐上小車，向市公安局疾馳而去……
再說老文，那天他在公園向樊君攤牌之後，今天已經第三天了，兩人約定的最後期限快到了。於是他在家吃了早飯，對老婆慌稱不舒服，留在家裡沒去上班，等老婆一出門，就窩進書房沙發，打開手機，一直得意而焦急地從手機銀行頻頻查看自己的賬戶。心想，樊君此刻或許也正操作手機或電腦，通過網銀和手機銀行準備劃款，或者帶着現金去了銀行網點打款。
我的天！50萬，不費吹灰之力就得50萬！50萬差不多就等於自己10年的工資，50萬可以買一套不錯的房子，或者一輛高檔小轎車，可以……老文無比激動而又欣喜地遐想着，期待這塊大餡餅突然從天而降。當然，他也明智地想到，樊君有可能反悔，出爾反爾。不過，那也沒關係，現在主動權在我手裡，等到中午下班前，你如果仍沒動靜，我就實施第二方案去舉報，就往網上整。既然你不守信用，捨不得割肉，那就別怪我背後捅刀子。
老文就這麼想着，等着，等着，想着，一次又一次地查看賬戶，直到下班時，賬戶也沒增加一分錢。他沮喪極了，憤然罵一句，娘的！我就不信，你真敢食言！你無情我無義，看誰能玩過誰！惱羞成怒地關了手機，揣上舉報材料，準備去公安機關舉報。
為什麼抓我？我沒違法犯罪。老文掙扎着憤然質問。
有人舉報你敲詐勒索，你不會不明白是誰吧？警察說。
老文頓時像扒了牆的廟，慌了神，心裡大罵，娘的！他竟反戈一擊！繼而大喊，那你們應該抓他呀，他接受賄賂，數額巨大，我現在就舉報他，材料就在我手裡。
用不着你舉報，他自首了！警察說。
自首了？見鬼！他會醒悟得這麼快！老文愣了一小會兒，腦袋像霜打的秧苗，頹然地耷拉下來。
兩個多月後，法院作出判決。樊君主動投案自首，在第一時間一次性全額退贓，並密切配合查案，有關當事人受到懲治；老文敲詐未遂，且能真誠悔罪，兩人均具有從輕和減輕處罰條件，因此分別被判有期徒刑兩年，緩刑兩年執行。
判畢，老文和樊君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然後一前一後走出法院。
跟在樊君身邊的親屬們招呼樊君上車，樊君說，你們先回，我想在街上走走。
跟在老文身邊的親屬們招呼老文上車，老文說，你們先回，我想在街上走走。
兩家親屬各自離去後，樊君和老文不謀而合地相跟着，默默地邊走邊欣賞着大街的景致。在看守所兩個多月的被囚生活，恍如與世隔絕兩年，眼前繁華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車流、熙熙攘攘的人海，以及清新的空氣、和煦的陽光，一切都是這樣的新鮮而又親切。現在又重獲了自由，生活依然美好。
老文在街邊佇立下來，樊君也在他身邊佇立下來。老文凝視着樊君，樊君也凝視着老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文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樊君也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
突然，老文走近一步，照着樊君胸部狠擊一拳。
樊君大吃一驚，邊退讓邊說，咋了，你不服判決？你還怨恨我？
頭兒，謝謝你！老文笑了一下說，謝謝你反戈一擊，及時舉報我，使我的罪惡計劃未能得逞，否則，我用惡劣手段得了你那50萬塊錢，至少得蹲十年八年大牢。
樊君這才鬆弛下來，也笑一下說，不客氣，老文，其實我應該感謝你，是你那麼一舉動，等於在我頭上拍了一磚頭，使我猛然驚醒，並及時懸崖勒馬。不然，必定在犯罪道路上越滑越遠，最終的下場恐怕不是十年八年大牢，而是一條悔恨終生的不歸路。
那你為什麼醒悟得那麼快？恐怕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作用吧？老文終於問出心裡一直疑惑的問題。
問得好，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樊君說，這也正是我想告訴你的，咱倆真正應該感謝的是一位銀行人，是她勸導和幫助我這麼做的。在我執迷不悟，正欲給你打款的節骨眼兒上，她堅決地阻止了我，並曉以利害，促使我醒悟過來，選擇投案自首，然後她又監督和陪我走進了公安機關的大門，否則，你我的牢獄之災就在所難免，這輩子也就徹底毀了。
哦！我就說嘛，你怎麼會突然高尚起來，原來你有貴人相助啊。老文笑着點了點頭，這麼說，出現這種對咱倆都有利的結局，使兩個罪犯獲得重新做人的機會，實際是這位銀行人攪局的結果？
可以這麼說。樊君肯定地點着頭，因為那天我與她見面之後，實際是被她控制住了，她幾乎是連打帶哄、連勸帶逼，才最終使我向她繳械投降，做出正確抉擇，從而改變了事態發展的軌跡。
真是不幸的萬幸！一個人在執迷不悟、一意孤行之際，往往需要一位正直而義氣的明白人伸出援手，才可能挽回敗局，改變命運。老文無限感慨地說。頓一下，又詭秘地一笑，銀行里女人多，漂亮女人也多，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幫助咱倆的人一定是個漂亮女人，或者準確地說，一定是你的那位美麗如仙的情人吧？
你怎麼知道？樊君瞪大了眼睛。
我背地裡偵查過你呀，我沒有正面接觸過她，卻側面見過的。老文坦誠地說，這幾年你密切接觸的人，十有八九我都知道。
你好鬼呀！樊君愣了一下，不過，準確地說，我們是好朋友，不是情人。人家男人很優秀，夫妻感情又很好，生活很幸福，我哪敢貿然插足呀。
兩人一起大笑起來。
在一起共事多年，他們從沒這樣開誠布公、推心置腹地溝通過，也從沒這樣無私而開心地說笑過。心底無私天地寬，這一刻，兩人算是真正的心心相印、肝膽相照了，過去的一切恩怨也由此蕩然無存了。
出來打算怎麼辦？你還很年輕，該找個正經事做。老文關切地說。
想好了，自主創業，樊君自信地說，利用大學所學專業知識，開個電子商務公司，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你要有興趣的話，我們一起合作吧，我請你當助手。
好啊！老文欣然說，我也正琢磨出來幹啥呀，還沒琢磨個頭緒，沒想這麼快就有着落了。不過，看來我老文一直只配做你的部下了。
兩人又一起大笑了一陣。
快到飯店了，我請你吃飯吧！樊君誠懇地說。
這樣吧，咱們請你那位好朋友吃頓飯吧，我請客。老文真誠提議道，一來她導致我犯罪未遂，實際是間接地拉了我一把，我應該感謝她，表示一下心意；二來慶祝一下咱倆出獄，為重新做人壯行。理由夠充分吧？
這個主意好，還是我請客。事態達到了她預期和希望的結局，她一定會非常欣慰和高興的。樊君欣然說着，就掏出手機撥了孫嫣的電話…… [1]
作者簡介
姜啟德，陝西鎮安人，現居西安市,中國金融作協會員、陝西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