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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三十七章 丐幫之眾

天龍八部·第三十七章  丐幫之眾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喬峰見風波惡居然能和這位丐幫四老之一的長臂叟惡鬥百餘招而不落敗,心下也是暗暗稀奇,對慕容公子的身份,又看得高了一層。丐幫其餘三位長老各自退在一旁,站得遠遠的替長臂叟掠陣,但顯然不論長臂叟是勝是敗,都不會上前相助,各人對自己的聲譽都是看得極重,決不肯落個數人圍攻一人的惡名。阿碧見風波惡久戰不下,心中擔起憂來,向玉燕道:「王姑娘,那長臂人的麻袋,是什麼招數?」王玉燕皺眉道:「這路武功我在書上沒見過,他拳腳是通臂拳,使那麻袋的手法,有伏牛山回打軟鞭十三式的味道,也夾著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的套子,瞧來那麻袋的功夫是他自己獨創的。」她這幾句話說得並不甚響,但「伏牛山回打軟鞭十三式」和「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這兩句話,聽在長臂叟的耳中,卻如轟轟雷鳴一般。他自己本是湖北阮家的子弟,三節棍是家傳的功夫,但後來犯了大罪,改換姓名,捨棄三節棍決不再用,再也沒人得知他的本來面目,不料幼時所學的武功雖然竭力摒棄,到了性命相搏的惡鬥之際,不加思索的會自然流露出來,心中一驚:「這女娃兒怎地得知我的底細?」

她不知王玉燕腹中淵博無比,各門各派的武功無所不窺,還道自己隱瞞了數十年的舊事已為她所知,這麼一分心,被風波惡連攻數刀,竟然有抵擋不住之勢。他連退三步,斜身急走,眼見風波惡又是一刀砍到,當即飛起左足,往他握刀的手腕上踢去。風波惡焉能被他踢中?單刀一揮,逕自砍他左足。長臂叟右足跟著踢出,鴛鴦連環,身子已躍在半空,風波惡見他一大把年紀,身手仍是如此矯健,竟是不減少年,不由得一聲喝聲:「好!」呼的一舉擊出,直打他的膝蓋關節。眼見長臂叟身在半空,難以移動身形,這一拳只要打實了,膝蓋縱不碎裂,腿骨也必折斷。

風波惡見自己這一拳距他膝頭已近,對方尚未變招,心下正自暗喜,驀覺風聲勁急,那隻麻袋張開大口,往自己頭頂擊落。他這拳雖能打斷長臂叟的腿骨,但自己老大一個腦袋被人家套在麻袋之中,就算立即扯脫,終究不雅之至,當下一拳直擊改為橫掃,要將麻袋揮開。長臂叟右手微側,麻袋口一轉,已套住了他的拳頭。這麻袋的大口和風波惡小小一個拳頭相差太遠。雖是容易套中,卻決計裹他不住。風波惡手一縮,便從麻袋中縮了出來。突然間手背上微微一痛,似被細針刺了一下,垂目一看,卻嚇了一跳,見一隻小小的蠍子,釘在自己手背之上。這隻蠍子比常蠍為小,卻是全身五色斑爛,模樣極為可怖。風波惡情知不妙,用力甩了幾甩,哪知蠍子牢牢咬住了他手背,怎麼也甩之不脫。

他變招迅速已極,刀交左手,右手的手背便往刀背上拍了下去,擦的一聲輕響,那五色蠍子立時爛成一團。但他行走江湖,何等的見多識廣,長臂叟既從麻袋中放了這頭蠍子出來,決不是好相與之物,尋常一個丐幫子弟,所使的毒物已然十分厲害,何況是四大長老中的一老?他臉色一變,頓時跳出圈子,從懷中取出一顆解毒藥丸,拋入口中吞下。長臂叟也不追擊,收起了麻袋,只是向王玉燕打量,尋思:「這女娃兒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包不同甚是關心,忙問:「四弟覺得如何?」風波惡右手揮了兩下,只覺並無異狀,心中大是不解:「這麻袋中暗藏著五色小蠍,決不能沒有古怪。」說:「沒有什麼……」剛只說得這四個字,突然間咕咚一聲,整個身子俯伏著直摔下去,包不同一伸手,急忙將他扶起。連問:「怎麼?怎麼?」只見他臉上肌肉僵硬,笑得極是勉強。 包不同大驚,忙伸手點了他手腕、肘節和肩頭三處關節上的六個穴道,要止住毒氣上行,豈知那五色彩蠍的毒性行得最是快速不過,雖然不是「見血封喉」,卻也是如響斯應,比一般毒蛇的毒性發作得更快。風波惡此時心中十分朋白,但全身肌肉已硬,張開了口想說話,卻只發出幾下極難聽的啞啞之聲。包不同眼見毒性厲害,只怕已然無法醫治,悲憤難當,一聲大吼,便向長臂老者墣了過去。那手持銅杖的矮胖老者叫道:「想車輪戰麼?讓我矮冬瓜來會會姑蘇的英豪。」鋼杖唰的一聲遞出,點向包不同。他的兵刃本來極為沉重,但拿在他的手中,不但舉重若輕,而且是變招靈動,直如一柄長劍一般。包不同雖是氣憤悲苦,但見對手大是勁敵,卻也不敢怠慢,一心只想擒住對方一名重要人物,逼長臂叟取出解藥來救治風四弟,當下施展「擒龍手」的手法,從鋼杖的空隙中著著進襲。阿朱、阿碧分站風波惡的兩側,淚眼盈盈,只是叫:「四哥,四哥!」王玉燕於文事武功,所知極多,但對於這使毒、治毒的法門,卻是一竅不通,心下大悔不已:「當日我翻到的武經與醫書之中,講到治毒法門的著實不少,偏生我以為沒什麼用處,瞧也不瞧。當時若是看上幾眼,此刻多多少少必能記得一些,總不至束手無策,眼睜睜的讓風四哥死於非命。」

喬峰見包不問與矮長老越斗越酣,非片刻間能分勝敗,向長臂叟道:「陳長老,請你取解藥出來,給這位風四爺解了毒吧!」長臂叟一怔,道:「幫主,此人好生無禮,武功偏又不弱,救活了,後患大是不小。」喬峰點了點頭堂道:「話是不錯,但咱們尚未和正主兒朝過相,先傷他的下屬,未免有恃強凌弱之嫌。依我說呢,咱們還是先站定了腳跟,占住了理數。」長臂叟氣憤憤的道:「馬副幫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報仇雪恨,還有什麼仁義理數好說。」喬峰臉上微有不悅之色,道:「你先給他解了毒,其餘的事慢慢再說不遲。」長臂叟心中雖是一百個不願意,但幫主之命究是不敢違拗,當即從懷中取了一個小瓶出來,走上幾步,向阿朱和阿碧道:「我家幫主仁義為先,奉上解毒的解藥,你們來拿去吧!」阿碧大喜,忙走近身去,先向喬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又向長臂叟福了一福,道:「多謝喬幫主,多謝長老。」接過了那小瓶,道:「請問長老,這解藥如何用法?」長臂叟道:「吸盡傷口中的毒液之後,將解藥敷上。」他頓了一頓,又道:「毒液若未吸盡,解藥敷上去有害無益,不可不知。」阿碧道:「是!」一回身拿起了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創口中的毒液。長臂叟大聲喝道:「且慢!」阿碧一愕,道:「怎麼?」長臂叟道:「女子吸不得。」阿碧臉上微微一紅,道:「女子怎麼了?」長臂叟道:「這蠍毒乃是陰寒之毒,女子性陰,陰上加陰,毒性更增。」阿碧、阿朱、王玉燕三人都是將信將疑,雖覺這話頗為古怪,但也不是全然無理,倘若真的毒上加毒,那可不妙。自己這一邊剩下只有包不同是男人,但他與那矮老者半得正劇,但見杖影點點,掌勢飄飄,一時之間難以收手。阿朱叫道:「三哥,暫且罷斗,且回來救了四哥再說。」 但包不同的武功和那矮老者乃在伯仲之間,既是交上了手,要想脫身而退,卻也不是數招內能夠辦到。須知高手比武,每一招均是牽連生死,要是誰能進退自如,那便是能隨便收了對方性命,所以說到「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說之容易,要做到卻著實為難。包不問聽到阿朱的呼叫,心知風波惡的傷勢有變,心下十分焦急,搶攻數招,一意要擺脫矮老者的糾纏。

那矮老者與包不同鬥了這百餘招,雖是平手之局,但一個持了威力極強的長大兵刃,一個卻是空手,勝敗雖然未分,強弱卻已分明。矮老者施展鋼杖上的絕技,十餘招連環進擊,均被包不同一一化解,情知再斗下去,白己是有輸無贏,待見包不同攻勢轉盛,還道他想一招擊敗自己,當下使出全力,苦苦撐持。丐幫四老在武功上個個有獨到的造詣,比之一般門派中最強的高手,都要勝出甚多。青城派的褚保昆、司馬林、秦家寨的姚伯當都被包不同在談話之間輕易打發,但這個矮老者卻是著實不易對付。包不同搶攻之下,雖已占到了上風,但要真的勝得一招,卻還須看對方的功力如何,而這矮老者的長力,顯然甚強。

喬峰見王玉燕、阿朱、阿碧三個少女臉色甚是驚惶,想起陳長老所飼彩蠍的毒性極為厲害,他也不知「女子不能吸毒」之言是真是假,自己屬下的幫眾弟子人數不少,但這種吸毒之事,乃是危及本人性命之事,可不能發下號令,叫本幫幫眾代敵人吸毒。他若命屬下去攻擊敵人,情勢便再兇險百倍,也是無人敢生怨心,但要屬下干冒送命之險,去救治敵人,這種號令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來的。他秉性俠義,說道:「我是男子,我來給風四爺吸毒好了。」說著便走向風波惡的身旁。 段譽見到玉燕的愁容,早就起了替風波惡吸去手上毒液之心,只是心想喬峰是自己的結義兄弟,自己若去助他敵人,於金蘭之義著實有虧,雖然喬峰曾命陳長老取出解藥,卻無法得知他這幾句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待見喬峰走向風波惡身前,真的要助他除毒,忙道:「大哥,讓小弟來好了。」一步跨出,自然而然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身形側處,已搶在喬峰之前,抓起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創口吸去。

其時風波惡一隻手掌已全成黑色,雙眼大睜,連眼皮肌肉也已僵硬,無法合上。段譽的五根手指一搭上他的手腕,朱蛤神功的威力自然而然的顯了出來。段譽的嘴巴離他的創口尚有半尺,只見傷口突然泊泊的流出黑水班。段譽一怔,心想:「讓這黑水流去後再吸較妥。」哪知他所服食的朱蛤正是天下任何毒物的克星,兩人肌膚相觸,段譽只要不是制住內力不發,風波惡的內力真氣便會給段譽吸了過去。只是他身上有傷,中毒甚深,先流出來的均是毒血。 眾人正驚疑不定之際,突然風波惡的身子動了一動,說道:「多謝。」王玉燕等大喜,阿朱道:「四哥,你會說話了。」只見那黑血漸淡,慢慢的變成了紫色,又流一會,紫血變成了深紅色。待得血水顏色與常人無異,風波惡高高腫起的手背已經平復,而他說話行動,也已全然如初,當即向段譽深深一揖,道:「多謝公子爺救命之恩。」段譽急忙還禮,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風波惡笑道:「我的性命在公子眼中是小事,在我自己心中,卻是大事。」從阿碧手中接過小瓶,擲向陳長老,道:「還了你的解藥。」又向喬峰抱拳說道:「喬幫主仁義過人,風波惡十分佩服。幫主果然不愧為武林中第一大幫的首領。」喬峰抱拳還禮,道:「不敢,不敢!」

風波惡謝過兩人,拾起單刀,左手指著陳長老道:「今天我輸了給你,風波惡甘拜下風,下次撞到,咱們再打過,今天是不打了。」陳長老微笑道:「自當奉陪。」風波惡一斜身,向手中持鐧的長老叫道:「我來領教領教閣下高招。」阿朱、阿碧都大吃一驚,齊道:「四哥不可,你體力尚未復元。」風波惡叫道:「有架不打,枉自為人!」單刀霍霍揮動,身隨刀進,已砍向持鐧長老。那長老見他片刻之前還是十成中已死了九成,豈知一轉眼間,立即又生龍活虎般的殺來,如此兇悍,實是少見。 那使鐧的老者白眉白須,丐幫四老中年紀數他最大,成名數十載,江湖上什麼人物沒有見過,然而如風波惡這般的不顧死活,卻也是罕見罕聞,不禁心下駭然。常言道:「一夫拚命,萬夫莫當」,常人尚且如此,何況以風波惡這種極強的高手?那白須長老手中的鐵鐧變化本來極是繁複,鋼鞭的擊打掃刺之外,更有鎖拿敵人兵刃的奇異手法,這時心下一怯,功夫減了幾成,變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喬峰眉頭微皺,心想:「這位風朋友太也不知好歹,我段兄弟好意救了你的性命,怎地不分青紅皂白的又去亂鬥?」那陳長老(本來姓阮,不過冒充姓陳之後,當世誰也不知他原來的姓氏)手提麻袋,瞧瞧玉燕,又瞧瞧段譽,心下只想:「這兩個青年男女不知什麼來歷,看來於我是大大的不利。」

眼見包不同和風波惡兩人都是漸占上風,但這兩對卻也非轉眼即能分出勝敗,要知高手比武,瞬息萬變,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低手立時便能平反敗局。局中四人固是絲毫不敢怠忽,旁觀的各人也是凝神觀看。段譽耳音最靈,忽聽得東首有許多人的腳步之聲,正向自己這邊快步走來,跟著北方也有一批人走來,人數更多。段譽向喬峰低聲道:「大哥,有人來了!」喬峰這時也已聽見,點了點頭,心想來的多半是敵非友,大概慕容公子伏下的人馬到了,心中暗生悔意:「原來這姓包和姓風的兩人,乃是來纏住咱們,好讓咱們陷入重圍,難以脫身。」他神色極是鎮定,正要暗暗傳下號令,命手下武功較低的幫眾先行向西向南分別撤走,自己和四長老及蔣舵主斷後,忽聽得西方和南方同時有腳步雜沓之聲。原來,四面八方都來了敵人。 喬峰低聲道:「蔣舵主,南方敵人力道最弱,待會見我手勢,立時便率幫眾兄弟向南退走。」蔣舵主道:「是!」便在此時,東方的杏子樹後奔出三十餘人出來,個個都是衣衫襤縷,頭髮蓬亂,或持兵器,或拿破碗竹杖,卻均是丐幫中的幫眾。跟著北方也有數十名的丐幫弟子走了出來,眾人神色嚴重,見了喬峰也不行禮,反而隱隱含有敵意。包不同和風波惡陡然間見到有這許多丐幫人眾出現,不免暗自心驚,均想:「如何救得王姑娘、阿朱、阿碧三人脫身才好?」而最是驚訝的卻是喬峰。他認得這許多都是本幫的中級弟子,或負五袋,或負七袋,平素對自己都是極為敬重,只要遠遠望見,早就奔了過來行禮,何以今日突如其來,連「幫主」也不叫一聲?他心中正大是疑惑,西首和南首也趕到了敷十名幫眾。那些丐幫人眾來的絡繹不絕,東南西北,源源而至,只一頓飯功夫,將杏林叢中這片空地全都擠滿了。喬峰一看人數,來到無錫的丐幫幫眾已到了九成有餘,只是大仁、大智、大勇三個分舵的舵主卻沒有到,另有幾名總幫中管理傳功、執法的長老也不見現身。喬峰心中越來越驚,手掌心中冷汗暗生,他遇到最強最兇惡的敵人之時,也從來不似今日這般驚惶,一個念頭越來越盛:「丐幫發生內亂,諸弟子亂背叛了我?」

他身為一幫之主,將丐幫的興衰成敗,瞧得比自己的聲名地位,安危生死更重要得多。這時數百名幫眾默默無言的圍在四周,顯然幫內已發生了巨大之極的變故。只是包不同和風波惡兀自和二長老激戰不休,王玉燕等又在一旁,當著外人之面,倒不便出言詢問。那陳長老忽然高聲叫道:「結打狗陣!」東南西北四面的丐幫幫眾之中,每一處都奔出十餘人二十餘人不等,各持不同兵器,將包不同、矮長老等四人圍住。包不同見眾寡相去太遠,諸丐幫習練有素,只要這一合圍,自己和風波惡非被亂刀分屍不可! 他眼觀八方,但見丐幫的諸幫眾頃刻間已布成了極嚴密的陣法,自己若要和風波惡衝出陣去,縱然自己勉強能全身而退,風波惡中毒後元氣大耗,那是非受重傷不可,而要相救玉燕等三人,更是難上加難。此時最好的對策便是罷手認輸,須知在丐幫全力進擊之下,兩個人因寡不敵眾而認輸,於聲名絕無半點損傷。但包不同性子執拗,常人認為理所當然之事,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風波惡卻又是愛斗過於性命,只要有打鬥的機會,不論是勝是敗,結果是生是死,又不管誰是誰非,總之是惡鬥到底再說。是以場中強弱之勢早已分明,包風二人卻仍是大呼酣戰,絲毫不屈。玉燕道:「包三哥,風四哥,不成了。丐幫這打狗陣我雖知道破法,但功力不逮,奈何他們不得。世上只有『六脈神劍』和『降龍十八掌』兩種功夫,方能砠礙,兩位及早住手吧。」段譽聽了玉燕之言,自己的「六脈神劍」居然可以破得這打狗陣的陣法,心中一凜,不由得大是躊躇:「喬大哥的手下人若是要擒捉王姑娘,我助哪一面才是?」一轉念間,便即打定了主意:「丐幫人眾對付包不同,我是袖手旁觀,他們若是得罪王姑娘,我卻是非出手不可。」風波惡道:「我再打一會,真的不成時再住手好了。」他說話時一分心,嗤的一聲響,肩頭被白須長老掃了一鐧,鐧上的倒齒鈎得他肩頭血肉淋漓。風波惡罵道:「你奶奶的,這一招倒很厲害。」唰唰唰連進三招,簡直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模樣。白須老者心下駭然:「我和你又無不共戴天之仇,何必如此拚命?」當下守住門戶,不再進攻。陳長老長聲喝道:「南面弟兄來討飯喲,啊喲哎唷喲………」他唱的是乞丐的討飯調,其實是在施發進攻的號令。只見站在南首的數十名丐幫幫眾各將手中兵刃舉起,只等陳長老這一句歌詞的歌聲一落,立時便一涌而前。

喬峰知道本幫這打狗陣的厲害,陣勢一發動,四角的幫眾便此上彼下,再無止歇,非將敵人殺死殺傷,決不止歇。他在見到慕客公子而查明真相之前,不願突然和他結下灤仇,當下左手一揮,喝道:「且慢!」身形一晃,已欺到風波惡的身子側,左掌往他面門抓去。風波惡向右一避,喬峰右手順勢而下,已抓住他的手腕,夾手將他單刀奪了過來。玉燕叫道:「喬幫主,好一招『龍爪手』的『搶珠三式』。包三哥,留神!他左肘要撞你胸口,右掌要斬你腰脅,左手便抓住你的『氣戶穴』,這是『龍爪手』中的『沛然有雨』!」

她口中說「左肘要撞你胸口」,喬峰的動作和她口中所述若合符節,左肘正好去撞他胸口,待得玉燕說「右掌要斬你腰脅」,他右掌正好去斬包不同的腰脅,一個說,一個作,便練也練不到這般合拍。王玉燕說到第三句上,喬峰右手五指成鈎,一把已抓在包不同的「氣戶穴」上。包不同只感全身酸麻,再也動彈不得,氣憤憤的道:「好一個『沛然成雨』,大妹子,你說得不遲不早,有什麼用?早說片刻,也好讓我有個預備。」玉燕歉然道:「他武功太強,出手時事先沒有徵兆,我瞧不出來,真是對不起了。」包不同道:「什麼對得起,對不起,咱們今天的架是打輸啦,丟了燕子塢的臉。」回頭一看,只見風波惡直挺挺的站著。原來喬峰奪他單刀之時,順勢便點了他的穴道,否則他怎肯乖乖的罷手不鬥?陳長老見幫主已將包、風二人制住,那一句歌調沒唱完,便即戛然而止。丐幫四長老和幫中高手見喬峰一出手便制住對手,手法之妙,實是難以想像,不由得心下都是十分佩服。喬峰將抓在包不同「氣戶穴」上的手放開,左手反掌在風波惡肩頭輕輕拍了幾拍,解開了他被封住的穴道,說道:「兩位請便吧。」

包不同性子再怪,也知道自己武功和他實在相差太遠,人家便是沒什麼「打狗陣」,沒什麼四老聯手,那也是輕輕易易的便操勝算,這時候自己多說一句話,便是多丟一分臉,當下一言不發,退到了玉燕身邊。風波惡卻道:「喬幫主,我武功是不如你,不過適才這一招輸得不大服氣,你有點攻我無備。」喬峰道:「不錯,我確是攻你無備。咱們再試幾招,我接你的單刀。」一句話甫畢,虛空一抓,一股氣流激動地下的單刀,那刀竟然跳了起來,似乎自行躍入了他的手中。喬峰五指一撥,那單刀倒轉刀柄,便遞向風波惡的身前。 風波惡登時便怔住了,道:「這……這是擒龍功吧?世上居然真的有人會此神奇武功。」喬峰微笑道:「在下初窺門徑,貽笑方家。」說著眼光不自禁的向王玉燕射去,要想知道這位精通武學的姑娘,對自己這門驚世駭俗的功夫有什麼品評。不料玉燕一言不發,似乎在想什麼心事,對喬峰這手奇功宛如視而不見。

風波惡搖了搖頭,道:「我打你不過,強弱相差太遠,打起來興味索然。喬幫主,再見了。」這風波惡形貌雖然醜陋猥瑣,性子倒是豁達得很,打了敗仗,竟是絲毫沒有垂頭喪氣,所謂「勝固欣然敗亦喜」,只求有架可打,打得緊張火熾,那便心滿意足,是輸是贏,卻是全不縈懷,可說是深得「斗道」之三昧了。他舉手和喬峰別過,向包不同道:「三哥,聽說公子爺到了少林寺去,那兒人多,定然有架打,我這便瞧瞧去。你們慢慢再來吧。」他深恐失了一次半次打架的遇合,不等包不同等回答,當即忽奔而去。包不同道:「走吧,走吧!技不如人兮,臉上無光!再練十年兮,又輸精光;不如罷休兮,吃盡當光!」高聲而吟,揚長而去,倒也輸得瀟灑。 玉燕向阿朱、阿碧道:「三哥、四哥都走了,咱們卻又到哪裡去?」阿朱低頭道:「這兒丐幫他們要商量正經事情,咱們且回無錫城去再說。」她向喬峰道:「喬幫主,咱三人走啦!」喬峰點頭道:「三位自便。」玉燕等正要轉身,東首丐幫中走出一個相貌清雅的丐者來,說道:「喬幫主,馬副幫主慘死的大仇尚未得報,你怎可隨隨便便的就放走敵人?」他這幾句話聽來似乎相當客氣,但神色之間,咄咄逼人,絲毫沒有下屬之禮。

喬峰道:「咱們從洛陽來到江南,原是為報馬二哥的大仇而來。但這幾日我多方查察,覺得殺害馬二哥的兇手,未必便是慕容公子。」那中年丐者名叫「十方秀才」全冠清,為人足智多謀,武功高強,乃是丐幫中地位僅次四大長老的八袋舵主。他掌管「大智分舵」,在幫中位份甚尊。但不管他如何位高望重,總之是蓋不過幫主去。眾人雖多事先聽他詳細解釋分明,但在喬峰威嚴的目光之下,誰都不自禁的低下頭來,而見他居然膽氣過人,首先發難,掌心中都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十方秀才」全冠清道:「幫主何所見而云然?」玉燕等本待要走,卻聽得丐幫中人說姓馬的副幫主為人所害,大家疑心是慕容復,而喬峰則說兇手或許另有其人。玉燕等三人對慕容復都是極為關懷,當下退在一旁,靜聽雙方爭辯。只聽喬峰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自也拿不出什麼證據來。」全冠清道:「不知幫主如何猜測,屬下等都想知道明白。」喬峰道:「我在洛陽之時,聽到馬二哥死於『鎖喉擒拿手』的功夫之下,想起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句話來,尋思馬二哥的『鎖喉擒拿手』天下無雙無對,除了慕客氏一家人之外,再無旁人能以馬二哥本身的絕技傷他。」全冠清道:「不錯。」喬峰道:「可是我一到江南,越來越覺得咱們先前的想法只怕未必盡然,這中間說不定另有曲折。」

全冠清道:「幫主說其中另有原委曲折,眾兄弟都是願聞其詳,請幫主開導。」喬峰察覺到諸幫眾的神氣大異平常,其間定是發生自己還不曾知際的重大變故,問道:「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呢?」全冠清道:「屬下今日沒見到這兩位長老。」喬峰又問:「大仁、大信、大勇三舵的舵主又在何處?」全冠清側頭向西北角上一名七袋弟子問道:「張全祥,你們舵主怎麼沒來?」那七袋弟子道:「嗯……嗯……我不知道。」喬峰素知這個大智分舵主全冠清極工心計,向來行事不動聲色,原是自己手下一個極得力的下屬,但這時圖謀變亂,卻又成了一個極厲害的敵人,見那七袋弟子張全祥臉有愧色,說話既吞吞吐吐,目光又不敢和自己相對,當即喝道:「張全祥,你是將本舵方舵主殺害了,是不是?」張全祥大驚,忙著:「沒有,沒有!方舵主好端端的在那裡,沒有死,沒有死,這……這不關我事,不是我乾的。」喬峰厲聲道:「那麼是誰幹的?」他這句話雖然說得並不甚響,卻是充滿了威嚴,他在丐幫中恩威並施,幫眾向來對他十分敬畏愛戴。張全祥突然聽他如此厲聲相詢,不由得渾身發抖,眼光向著全冠清望去。

喬峰心中決斷極快,知道變亂已成,傳功、執法等諸長老已處於極重大的劫險之下,時機稍縱即逝,當下長嘆一聲,轉身向四大長老說道:「四位長老,到底本幫發生了什麼事?」四大長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旁人先開口說話。喬峰知道四大長老也參與此事,微微一笑,道:「本幫自我而下,人人以義氣為重……」說到這裡,霍地向後連退兩步,每一步是縱出尋丈,旁人便是向前縱躍,也無如此迅捷,步度更無這等闊大。他這兩步一退,離全冠清已不過三尺,還不轉身,左手反手一扣,右手虛抓,正好抓中了他胸口的「中庭」和「鳩尾」兩穴。全冠清武功之強,在丐幫中實屬一流人物,略不輸於四大長老,殊不知一招也無法還手,便被扣住,喬峰手上運氣,內力從全冠清這兩處穴道中透將進去,循著血脈,直奔他膝關節的「中委」、「陽台」兩穴。他膝間酸軟,不由自主的便跪倒在地。諸幫眾一見全冠清跪倒,無不大驚失色,人人駭惶,不知所為。原來喬峰察言辨色,得知此次叛亂,全冠清是最首要的主謀,若不將他一舉制住,禍亂非小,縱然平服叛徒,但一場自相殘殺終歸勢所不免,丐幫強敵當前,如何能自傷元氣,倘若自己叫明了和他動手,四周幫眾除了大義分舵的若干人外,其餘的似乎都已受了全冠清的煽惑,爭鬥一起,那便難以收拾,若是四大長老等一齊和全冠清聯手,自己便寡不敵眾,因此故意轉身與四長老答話,乘看全冠清絕不防備之時,倒退扣他紐脈。這幾下兔起鶻落,行若無事,猶如一氣呵成,其實乃是竭盡他生平武學的精華。要是這反手一扣,部位稍有半寸之差,雖能制住全冠清,卻不能以內力衝擊他膝關節中穴道,和他同謀之人說不定便會出手相救,爭鬥仍不可免。這麼迫得他下跪,旁人都道全冠清自行投降,自然是誰都不敢再有異動。喬峰轉過身來,左手在他肩頭輕拍兩下說道:「跪是不必,你既然知錯,生事犯上之罪,決不可免,慢慢再行議處不遲。」右肘暗中輕輕一撞,已封住了他的啞穴,要知全冠清能言善辯,若是給他有說話之機蠱惑幫眾,禍患正是方興未艾。這倒不是喬峰行奸使詐,須知其時危機四伏,非得從權以斷然手段處置不可。他制住全冠清,讓他垂首而跪,跟著大聲向張全祥道:「由你帶路,引導大義舵主的人去請傳功、執法等諸泣一同來此。你好好聽我號令行事,當可減輕你的罪責,其餘各人一齊就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張全祥又驚又喜,連聲應道:「是,是!」[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