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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树(林省东)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事实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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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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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树》中国当代作家林省东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木棉树

走南闯北,我见过许多树,有耸立云天的银杏,有蔽不见空的榕树,东北的白桦,中原的古槐等等,数不胜数。但,唯一让我终生无法淡忘的,却是老家一棵并不起眼的木棉树。

我少年的时候,父亲经历了他人生最剧烈的震荡,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因为父亲工作的频繁变动,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父亲的脸挂满了忧虑。兄长高中毕业后在家劳动了几年,参加高考脱颖而出,父亲拼着艰难帮他躲过外婆家的家庭成分的牵连,把他送出了农门。紧接下来的春夏之交,父亲在家住了些日子,有天晚上的半夜,乌云翻滚,雷声大作,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哔哔叭叭的阵阵声响把房顶的瓦片打得粉碎,雨水浇满了木板楼棚,渗过板缝淋湿了被帐。父亲起来点亮煤油灯张望着楼板,我和小弟爬起来不知所措,仰望着父亲。父亲把我们拉紧在他身旁摸摸我们的头,仿佛怕有人听见似的小声说:“别怕,也不要说话。变天了。”我不知道父亲说的话外有话的意思,以为天崩了,紧紧地贴住父亲。也就是这一次百年不遇的冰雹,我家陷进了泥泞裹腿的时代

我还尚不知父亲的艰难,盼着过些日子吃上顿父亲做的美食,过了很久,还以为是父亲忘了带肉回来。可惜,我等来的是父亲频繁的工作变动,最后沦落到老家的五指山下离家十里地远的茜坑,独守一处新搭的茅棚中帮乡镇企业放鸡。一个没有劳力完全依靠父亲的家,从此过上了日求三餐的日子,除了稀粥和青菜,连米饭和豆腐也成了奢侈品。祖父已年过七旬,看着我们做孩子的饥肠辘辘,久不知肉味,心如刀割,找了熟人从食品站弄来了盆猪血,让我们吃得过年似的。

我和两个姐姐,从上小学就有假日爱参加队里劳动的习惯,或者抢拾牛粪挣点工分。虽然小孩的工分只有二三分,但我们家一直是村里的超支大户,能够用我们的小手减去一些数字,我们很自豪。

我十三岁那年的暑假,我们照常去参加队里的劳动,像社员一样早出晚归,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机会写下暑假作业或与同伴玩上一阵。有一天晚上,天上布满了云,我和我的小伙伴没有到村头晒谷场去追逐打闹,一群孩子聚在我家新屋里玩耍。

忽然,听到了村头有一片急促的嘈杂声,像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第一个出了门,朝村头飞去。那里簇拥着很多人,有打着煤油灯的,有打着手电的,灯光绰约,人声杂乱。我靠近一看,有我一眼就认识的村里人,也有我不认识的外乡人。外乡人用牛车推着一个用被单盖着的人,与村里人打听着他的家。村里人看不出车上的是谁,听了好一会才终于有个村里的人狐疑地说出我父亲的小名,大家恍然大悟才记起父亲的真名来,顿时一阵惊讶。母亲身体不好,我打小最害怕的就是看见母亲被人慌乱抬在担架上,何曾去想过腰板挺直的父亲会遭此厄运。天塌了,地崩了!我差点跪倒在地,挤进人群,一眼看见了躺在牛车上脸肿胀得像个皮球,不辨五官的人。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精干的父亲!他颤动的声音十分微弱,几乎让人无法听见。但我听出来了,泪水霎时盖满了我的脸,惊恐失声而哭,叫了声“阿爸”就扑到了父亲身上,双脚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众人停下了脚步,父亲用肿胀得几乎不能抬起的手,慢慢地伸过来摸着了我的头,似存亏欠又似有不舍,用几乎只能我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颤颤的吃力地问:“是阿毛吗?”

我“嗯”了声,只知喊着“阿爸”哭。父亲颤抖着几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说:“没事,阿爸没事!阿毛别哭,先回家,先回家……”

众人半扶半扛着父亲,我一路哭着回到屋里。他们帮我将父亲安放在床上,母亲姐姐们不知什么时候闻讯赶了过来,早已哭成泪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我这才知道,父亲触染了漆毒,将别人说的“漆公子”解药误听成“漆荪子”,中了剧毒。好在父亲人缘好,所到之处与人为善,常得遇贵人相助。当地人常去父亲那,他们也不敢相信,才一天时间就成了这模样,用了些偏方没有效果,怕有意外连夜送了回来。

母亲姐姐看着父亲束手无策,还小的弟妹在呜呜啦啦喊着“阿爸”。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说了好一阵也拿不出办法来。忽然,有一个人说:“听说有一种树可以解毒。”

大家忙问是什么树,那人想了会说:“一下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说是一种很高的,电线杆样,树上有刺,没有多少枝叶。”

“唉,是不是木棉树?”有人问了一句。

“对对对,就是木棉树。不过,我也没有用过,不知有没说的那么灵。”

“人都这个样了,还管他灵不灵,快去找来试试。”另一个人说。

“怎么个用法?”又有人问了一声。

“也很简单,削点树皮回来煲水洗就可以了。”说出秘方的那人说。

“这树哪里有?”有人又问道。

“好像隔壁屋的那路边就有一棵。”

我不知父亲到底危重到了什么程度,但从他的模样中已深深感受到父亲生与死的挣扎。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我一直惊恐万状止不住泣不成声,总担心父亲经不起漫长的等待。我插不上半句大人的话,只时不时把嘴贴在父亲耳边轻唤两声“阿爸”,看看父亲还有多大的气息。但他们说的每一句的每一个字符都准确地敲在我的心上,让我有时感到万分的绝望,有时又感觉看到一丝指望。当听到他们说起那树,我的神经活跃了起来,顺着他们的话猛的想起了那棵树,仿佛顿时看见了无限的生机,悄悄出了门。

我们的村子傍河而起,村前沿岸是整齐的参天重阳木,紧邻下游的同一生产队的小村子很少树,那棵原本我不知名的树独一无二,长在村外荒野通向下游村庄陡峭的小村道下方,紧挨着一小洼烂池,四周长满了荆灌杂草。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一棵我从不留心的树,竟可能就是父亲摆脱死神的全部希望。

借着已钻出云层的月光,我打着手电凭记忆找到了那棵树。我玩遍了整个村子的四周,从未去接触过它,怎么才能钻到它的下面,一无所知。我用刀劈开一个小洞钻了下去,爬到树下用手摸了下,有一些凸起的刺结,确信就是这棵树,半蹲着身子劈了起来。树皮很厚但很软,我很幸运,没费多少工夫就如愿地斫劈到了半畚箕的树皮,拖着钻了上来,歪着身子,一步一颠拎了回家。

客人早已散去,母亲和姐姐见我满身是汗喘着粗气,和让她们心里滴血的几道给荆灌挂上伤痕,留着泪忙煮出了半桶褐红色的汤水,掂出新屋,帮父亲准备好衣裳,大家一齐把几乎不能站稳的父亲搀扶到洗澡的位置交给了我。

我轻轻帮父亲把内衣脱下,怕水太烫灼伤了父亲肿胀得十分脆弱的皮,用手试着毛巾上的温热,像在清洗个浸泡得快要烂皮苹果,小心翼翼的从头往下轻轻地拍洗,一面时不时问父亲感觉的温热。父亲听出了我的抽搭声,颤抖着微弱地说:“阿毛,别哭!阿爸没事,会好的……”戳得我脆弱的心阵阵发痛,泪流满面。我幻想着出现奇迹,乞求这一洗就能洗出父亲的模样。一遍又一遍,老天爷没有满足我心急的贪婪,给我的总还是那让我触目惊心没有丝毫消退的肿胀。不过,上天也没有让我完全绝望,我感觉到了父亲的声音慢慢有了点力气,忙把这意外的惊喜传给守在门外的母亲和姐姐。

水用完了,我帮父亲穿好内衣,母亲和姐姐进来帮着把父亲搀到床上。她们感觉好像这水有点用,忙回头去又熬了两暖瓶,嘱咐我隔个时辰再多敷几次。

夜已很深,村子里除了猫和狗偶尔的几声叫,静的让我可以很清晰地分辨着父亲变化的呼吸。我生怕自己睡着了,父亲接不过气来没人知道,一夜几乎没有睡,每隔一段时间就起来按母亲的吩咐给父亲敷上一阵,问问父亲的感觉。父亲的话慢慢清晰了些,问我是白天还是黑夜、天亮了没有,一遍一遍心疼地催我睡觉。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心里宽释一点眯上一会。

生产队出工的哨声吹响了,我忙爬了起来,赶着想出工前给父亲再拍洗一次。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出工,忽然听到个声音:

“阿毛,又起来了,还去出工?”

是父亲的声音!我一下子扑了过去:苍天有眼,怜惜我家,不弃我父!奇迹在父亲身上出现了,他不单声音有了力气,身上恐怖的肿胀也消退了一些,虽还没显出他半点刚强的模样,但我已完全相信了他会好起来的。我顿时惊喜得热泪盈眶,脱口叫出了声来:“阿爸,没那么肿了!”

“哦,阿爸会好的!”父亲仍很吃力,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死里逃生似的微笑,这微博微笑尽管还紧紧被那肿胀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我看见了。

我“嗯!”了声,忘了给父亲拍洗,冲出门去告诉母亲。母亲姐姐见我急急跑过来给吓了一跳,听到喜讯一同赶了去看父亲,一脸的愁云与怀疑顿时消散了大半。

我忙着再给父亲拍洗,父亲知道我还惦着出工,轻声说:“阿毛,阿爸没事了,你想去出工就去吧。”

“嗯,我再帮你洗多一下就去。”

我是多么的希望看着父亲好起来,但脆弱的虚荣心却驱使我选择了出工。给父亲擦洗完,我很不放心看了几眼父亲,说着自己出工去,便忙去追赶已走在前头的社员队伍。

这一日我不能像往常一样欢快地劳动了,心里总惦着父亲,感觉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还没惊醒的梦。特别有人问起我父亲时,就更让我五指挠心,我倒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像往常出工一样,回来已是天色大黑。我什么也顾不上,一到家就扑向父亲那里。父亲还不能睁开眼,但肿胀已经消退了许多,可以动动手脚了。他听到我的声音好像很高兴,不停地和我说话。我几乎崩溃的心安定了一些,忙又去削劈那树皮。

又再过了天,父亲睁开了眼,终于显出了他的一点模样,只是皮肤干瘪了下去,就像一个给被风吹干了苹果,表皮皱得都可以剥出来一样。

那树不过脸盆大小,我不懂树的痛痒,只记着给父亲治病,又都是天黑时去的,不知道削了几天根部已经像撕烂了外套一样。最后一次光顾它的时候,我正苦于怎么削下每日那么多皮屑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这样再削一削,我的树就活不了了。”

我不知说话的是人是鬼,猛一回头朦朦胧胧一眼看见路上有个驼背身影,惊恐地“啊”了声,差点给吓得半死。那人接着说:“不准再劈了,不够用就到别处看看。”

我缓过神来,听出了他的声音,是树的主人。自己顿如做了贼给人逮着了似的,又羞又怕,忙一连迭说:“是是是,我不劈了。”

“不要劈了哈,以后也不要再来劈了。”

他没有过多的责备,说完自个儿走了。我难过地收拾起东西,一路满面羞愧。

我没有能力找着另一棵木棉树,家里只能匀着用。父亲却终于挺过了他最艰难的时刻,慢慢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因为那棵树,父亲躲过他人生命悬一线的惊恐一劫,他坚强地站了起来,依旧还像以前家中一棵不能或缺的大树,高高地擎起蓝天,为我们遮风避雨,让一个差点一蹶不振家避免了深陷入苦难泥潭的厄运。父亲还是从前的父亲,但在我的心底,他仿佛已经成了那树的化身,更能抵挡得起变幻莫测的人间风雨。

我记挂着那棵树,父亲还在恢复着的时候,我偷偷地去看了它几次,它还挺拔地长在那里,似乎在给我一丝良苦慰藉。直到我再次想起去看时,它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唏嘘和愧疚。

二〇二二年重阳[1]

作者简介

林省东,1965年生,广东翁源人。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