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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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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的呼喚》中國當代作家微子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遠山的呼喚

生在南陽盆地的盆底平原,土地平曠,村鎮密布,放眼望去,一覽無餘的莊稼盡收眼底,看得久了,總覺得有些單調,再把目光眺向遠方,在平原的盡頭,是隱隱約約的一圈青山,山形隆重,高入雲端,重巒疊嶂,蒼蒼茫茫。如果是遇到新雨初晴,空氣清新,望北山如萬馬奔騰,似揚起千丈風塵。若是夕陽西下,霞光如瀑,給西山披上一層錦繡,天地之間,頓時有萬千金佛現身。至於日出東南,朝霞滿天,從東向南看,山如一列長長的隊伍,獵獵彩旗招展,一行人馬迤邐而去,時斷時續,時高時低……

伏牛山從北方來,巍峨雄壯,把盆地圍了個半圈。大別山從東南下,樸實厚重,猶如盆地的一道影壁。

小時候,一到夏、秋兩季,總是下連陰雨,雨下的時間長了,人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村北邊的被稱為後冢子的黃土崗上,遙望西北一帶,能看見山漂浮在地平線盡頭的影子,就驚呼:「天要晴了,看,山出來了,飄飄忽忽的!」有經驗的老農說:「不一定呀,你看,山頂的雲彩那麼嫩、那麼急,說不定明天還有一場雨。」於是,人們便爭論,便打賭。我有些驚異,雲,也嫩得像剛出穗的玉米棒子?也急得像老隊長的急慌腿?

爺爺坐在門前的皂莢樹下慢慢喝茶,我問爺爺,「爺,你去過山里嗎?」

爺說:「去過,早年我在北山里販麝香,把北山都跑遍了。」

「那山里是什麼?」

「山樑,山澗,山溪,還有漫山遍野的老山林子,林子到處都是野獸,有狼巴子,獐子,狐狸,小松鼠……」

「山有多高?」

「高里很,在半山腰裡跑,雲彩纏着腰。」

奶奶走過來說:「不光雲彩纏住他腰,還有女人纏住他腿呢!」

爺爺呵呵笑:「你奶奶,沒棗樹上括一杆。別理她。」

爺爺說,麝香就是獐子卵子,獵人有時一年遇不上一匹,用槍瞄呀瞄呀,啪地一槍打去,要是打不住頭部,獐子一扭頭就啃掉自己卵子,麝香就露氣了……這牲畜,有靈性,是山神爺的坐騎。

於是,後冢子一帶洋槐樹叢,就成了我和夥伴們的「山」,我們端根彎把的煙杆,嘴裡說,「瞄啊瞄啊——啪」,夥伴如果不倒,那是要翻臉的。

有一天早上醒來,妹妹突然說,「哥呀,咱們後冢子上長出一座山,快去看!」我們一路飛奔,跑到村後,哎呀,還是那個小土崗,妹妹這才從夢中醒來。

離我們最近的山應該是先主山,或叫覆釜山,離我們家鄉大概有四五十里吧,幾頂青黛色的山峰,孤零零的漂浮在莊稼地的盡頭或村莊的樹稍上,就像水墨畫的遠景,再走近二十里,就可以看見山上的樹木、房屋。但終究沒機會登臨。年輕時的心,山,如同謎語一樣讓我充滿無限地嚮往和憧憬。

剛當老師那一年,我教的是中二語文並擔任班主任,忘記講什麼課文了,我問:「同學們,咱們誰登過山,請舉手。」全班四十多個半大的孩子沒有一個舉手,我無限的惋惜,並告訴他們,「不好意思,老師也沒有。」全班一片唏噓。我隨口說「今年清明節,我帶領大家去遠足,咱們登先主山去。」全班嗷的一聲,歡聲雷動,驚得老校長前來探視。

後來,大家天天都在盼望清明。

那是一個晴朗的假日,麥苗青青,油菜花金黃,我帶着一隊騎自行車的孩子,望着山影出發,就像一群出籠的飛鳥,在藍天下盡情飛翔。

真是「看山跑死馬」,看着不遠,走起來不近。走到山前,有一方水庫,清凌凌的水,綠瑩瑩的山,路旁開滿不知名的山花。到了山下,我們鎖了自行車,沿着山路崎嶇攀登,女同學們大聲喊累,但誰也不肯落後。穿過一片山林,我們爬到頂峰,站在山巔,回望家鄉,平原灰濛濛鋪開,村莊星羅棋布,道路縱橫,河流蜿蜒,我們的家鄉,隱藏在一片薄薄的灰霧之中。孩子們大聲叫喊,回聲此起彼伏。

可惜,先主山是座孤山,山背後還是平原,再向遠望,山的影子,更加隆重,綿延起伏無盡處,群峰巍峨入雲端。

若干年後,這班同學聚會,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好多人都變得模糊而又陌生,但提起那次登山,又一下子回到那個青蔥歲月,氣氛頓時熱烈起來。一個同學說:「老師,你教給我們好多的知識,我們都忘了,唯獨記住了那次登山。」

人們,可以忘記一路走來的風景,但終究忘不了最初的那個夢,因為這個夢稚嫩從容、不染纖塵,天真純潔才是最永遠的風景!

後來,在南陽,我有機會多次接觸獨山和白河,他們留給我的印象,就像南陽獨得的一大盆景,那時,也去周邊的幾座山,但都是匆匆一吻,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跡。

人生幾何,去日苦多,幾經奮鬥,轉眼已暮色蒼茫,總要給自己找個地方,換一種境界,在另一種方式里,歇一歇腳,喘一口氣,用新的景色,來擦亮眼睛。於是,我就選擇了山水。盛夏時節,烈日當頭,空氣中瀰漫着喧囂。在空調間裡呆久了,愈發焦灼,總想化一縷清風,鑽進那靜謐無人的山谷之中。

同行四五人,皆平日知己,領行者姓曾名相峰,有着對山水奇特的愛好和豐富的旅行經驗,我們沒有任何功利目的,就是游山逛景。說走就走,帶上乾糧、茶水,日出而發,暮至而歸,近則一百多里,遠則二三百里,野山幽谷,山村荒寺,凡有山有水,都是好去處。胸中有丘壑,眼底即風景。

看山多了,也知山的特點,山的脾性,

同樣是伏牛山,淅川的山和南召的山就有區別,西邊的山得力于丹江水庫,榮秀嫵媚,山不高而險峻,溪流交織,瀑布成群,素湍綠潭,流光溢彩,群鳥祥聚,蛙鳴十里。坐禪谷就是這樣的山貌。徘徊在丹江的山谷間,如牽手美眉暢遊,不緊不慢,一路俏語軟歌吟風弄月。

我們來到東北角南召的板山坪、崔莊一帶,這裡的山又有特點,它們既有北方山水之雄渾險絕,又不乏南方山水之靈動秀美,山脈迴環,群峰高聳,山高谷深,溪流湍急,一瀑掛壁,龍吟虎嘯,孤鷹盤桓於峰尖,羊群散漫於草地,山路如彩帶飄舞而上,幽谷如故事曲折神秘。穿行於南召的大山深處,如壯士仗劍伴行,殺氣干雲,英雄孤膽,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

鎮平、內鄉一帶的山,氣勢森嚴,山谷幽遠,亂石崩攤,溪流細細,獨坐在山下望山頂,山如老僧打坐,端莊而沉默,正思考着一個深奧的哲學命題。山谷如同一張欲言又止的嘴,想告訴你點什麼,但話沒出口,卻已忘言,半張半合之間,有些模稜的思索和歉意的微笑。山溪是個天真的小女孩兒,時而拉你奔跑,時而圍你打轉,一不小心,從崖上跳下,滾落一道彩虹。山民說:「你別看他們安靜的時候像個老綿羊,山洪暴發,大水從上面下來,滿溝都是老虎,張牙舞爪,吼聲震天。」

很少見到山民了,大都異地搬遷,剩下幾個不願離開的,多是耄耋老人。在馬山口北的山裡面轉了一天,我說,「連個放羊的都沒見,難道都出去了?」相峰領我到聖朵山下的一個村莊,在山腳的一片樹林裡,我們遇見一個老媽媽,

我問:「你老多大年紀了?」

她說:「九十了,不中用了!」

我問:「年輕人都出去了嗎?」

她說:「都跑得遠遠的,叫我去,我不去,我知道,我要是離開這個地方,很快就會死的。」

我問「這附近的莊稼是你種的?」

她點頭。

我又問:「有自來水嗎?」

她指給我:「後溝里有個潭,吃水在那兒舀的。」

我跑到後面的山溝看水潭,一來一去有半里路,老人讓我們喝茶,我們說啥也不忍心入口。

她家院子後,有一棵老銀杏樹,樹幹五人合抱不住,樹蔭遮蓋半畝多地,樹北有一個墳墓,樹南有一架遮蓋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我要看,相峰說,「看啥,一副空棺材,知道啥用處嗎?」

在山裡,我們曾遇見過幾棵很大很大的樹,樹蔭遮天蓋日,樹幹蒼若山岩,樹根盤若虬龍,大樹在天地間兀然獨立,自生自長,與山相輔相成,既各自獨立又互相依存,每一陣風吹過,都有歡快的對話。樹下蓋有小廟,不知敬的何方神聖,山里神廟多,這是人類對神秘自然的敬畏,如果不是山的保護,樹何以千年不衰!若不是山的庇護,人何以生生不息?

山水是庇佑我們的真正的神呀!

正午十分,烈日當頭,我們找個涼爽地方,開始野餐,一兩杯米釀薄酒,三四隻泡椒鳳爪,五六人呵呵呼呼,會空谷之流水,敘天地之趣事,其樂融融。有幾次乾脆坐在小溪里的石頭上宴飲,頭上是樹蔭搖曳,腳下有流水潺潺,涼風習習拂汗,小魚不住咬腳,酒不醉人人自醉,而醉乎山水之間。當然,垃圾我們全部帶走。

山水之樂,質樸而平淡,沒有朱門富貴的繁華,也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一群人,一壺茶,一路走來,一路歡笑,鞠一捧溪水,洗一路征塵,鑽進一壑幽谷,攀登一座山頭,放眼蒼蒼群山,鳥瞰芸芸眾生,在與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互動中,我們得到了心靈的釋放。

從殘雪消融的北頂初春,到奼紫嫣紅的黃花蔓四月,從槐花飄香的三潭初夏,到坐水觀天的土地嶺三伏,我們把穿梭般足印和牧歌式的情懷織進方圓左近的山山水水。慢慢的,山變老了,草兒黃了,樹葉紅了,雉雞叫了,蛐蛐鳴了,一轉眼就到了秋天。

中秋節後的一個晚上,呼呼颳了一夜北風,早上起來,竟有些涼意,老陳哥在群中呼,「今天登山,誰去?」兄弟幾個趨之若鶩,但集齊人馬,已是七點多鐘。沒顧着準備裝備,就匆匆發動汽車。目的地,淅川盛灣鎮岔河村四峰山,聽說,這裡有座山,號稱小武當。

一路穿行在大山的腹地,幾個人說說笑笑,也不覺疲乏。十點多鐘,天晴了,陽光朗照,山溝里空氣純淨,紫外光線格外強烈,秋老虎一下子跳出山林吼得滿山燥熱。越往裡走,兩旁的山崖越加陡峭,把山谷逼成了九曲迴腸,谷底的溪流時斷時續,漸漸隱跡於一溝荒草,逼仄的山路曲曲彎彎,上上下下,不知引我們通向何方,旁路稀稀疏疏斜插着幾個村落,難得看到幾個人影。沒有水的山谷,就像一張乾涸的嘴,總讓人乾渴難耐。眼看到了中午,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早上本來沒有吃好,一陣又一陣飢餓,讓肚子咕嚕嚕直響,我說,「有必要再往前嗎?」相峰說,「快到了,再堅持一下,前面一定有代銷點。」問騎車走過的年輕人,說:「轉過這道彎,下面有個小賣部。」走近一看,大門緊鎖。好在相峰拿出幾塊不知存了多久、表面已經融化的糖塊,也不管好歹,暫且哄得胃不鬧騰。車過一段土路,到了一個u形山坳,前面沒路了,有一片石板瓦屋散布其中,周圍有田地高高低低長着玉米芝麻,路邊有菜園結着辣椒絲瓜,門前跑着雞鴨鴿子。我們走近一個正打電話的老人,想讓做一碗飯,老頭很煩躁地躲進屋裡,屋裡走出個老太太,滿臉笑容,我們說了來意,老人很爽快的答應,一碗麵條十元錢,我們出的利索,這一家也接的實在。

老人兒子指路:過後山,就是主峰。

我們的車又向前走了一段土路,再也無法行駛。大正午,太陽光從山頂直射到山溝里,天熱得像下火,同伴們再也沒有信心去登山了。我只好和相峰沿着這條路,落寞地向上攀登,眼前的山斑駁陸離,有開山劈路留下的累累傷痕,綠樹和毛竹難掩其酸楚。遠處青灰色的山峰直插雲霄,碧天幽幽,白雲飄飄,山高林寂,山路陡峭,一聲知了,便撕裂了焦躁。我坐在石上,喟然長嘆,「就到這兒了,不上了!」相峰說:「攀登越高,見之愈奇。」我說:「說的是《游褒禪山記》吧,但你不要忘了,王安石還說: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

但此時,因為口渴,我沒有把議論說出口。人,寄身於社會掙扎生存,都想在夢的天空自由飛翔,在廣闊的自然懷抱里放縱自由的天性。山,給我們崔嵬的浪漫,給我們蒼茫雄渾的博大,給我們雄視天下的豪邁和這山望到那山高的滾滾心潮,也給予我們峽谷森林一樣的清幽和牧雲耕雨一般的情懷。念天地之悠悠,一任孤寂的靈魂在情滿於高山之巔而思接千載、視通萬里。

然而,當我們行到山窮處,坐看雲起時,忽然覺得,山還是那座山,梁還是那道梁,山高山低,本是自然法性;雲捲雲舒,當為天道規律。「忘我」而無我,從山的幻影里走出,我們更接近了世界的本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山川依然,境界漸寬。

憑藉攀援,我們一步步、一程程地打開山水這一部大書,探索着這個世界的維度,但我們最終的超越,又有誰能達到禪宗大師青原行思的第三境界呢?

黃昏,我們登上了「瓦屋星空」。這個名字好詩意,一半在俗世,一半是仙界,頂峰之上,有瓦屋客棧,幽人彈琴唱歌飲酒,山上蛐蛐低吟,林間飛鳥應唱,絲竹裊裊,清風徐徐。山光恬淡里有着青遠,朦朧里有着虛幻,山音靜謐里有着清淨,厚重里有着洪大。這天籟之音,難道不是我們內心的梵音嗎?這個時候,西望丹水,莽莽蒼蒼,東仰太空,星光點點。山水浩渺,宇宙廣遠,一彎新月,獨窺人間。天光把我們的影子,全散進浩渺的湖光山色…… [1]

作者簡介

微子,原名劉振偉,河南省鄧州市教師,鄧州作協會員,作品散見各類媒體。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