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於拳中的指紋,像一部禁書(黃曉平)
作品欣賞
囚於拳中的指紋,像一部禁書
長江以西，青弋江以北
那個夾角窩風又生風
赭山獨坐江城蕪湖的風口浪尖
受風的身體隱疾叢生
江湖郎中拿脈診斷為偏頭痛
久坐收納地氣，氣足而為山形
左臉右臉，被朝陽夕陽先後認領
經明明暗暗的拍打
完成積蓄後的噴發，之後跟隨秋涼
抱持厚古薄今的沉澱
廣濟寺的鐘聲在眉間跳躍
動物園那邊的鴿群
與陣髮式頭痛遙相呼應
起落之間是盤旋，又盤旋
仿若在烘托痛定思痛
拤響的打火機，最終竄出火焰
點燃香燭接着點燃香煙
模糊了香客遊客身份，那早行人
沒有趕在遲到者前面下山
赭山上的時間，已是易碎品
俗人，對應不了俗語
講真，對這俗語構畫的境界
我既嚮往又耿耿於懷
——有話直說，有屁快放
有話直說原屬本心
可我的語言障礙症，時重時輕
一開口，牙與舌磕磕碰碰
碰疼的是肉，與骨頭
然後停落神經
有屁快放，也難
難就難在周圍一些人
盯我的眼神像錐子
錐心，況且他們嗅覺和聽覺
兔子一樣靈敏
一個俗人，對應不了一個俗語
為此頭痛的不限於我
還包括那些雅致，且準備好
要與我雅俗共賞的人
隔着屏幕他們聳聳肩頭
道了聲:阿門！我有樣學樣
雙手一攤，眉心一擰
想說什麼沒能發出對應的聲音
小沙彌
擦罷裝酥油的銀盞，轉身
看群雁鳴叫着划過高原的藍天
眼神沖淡悠遠，而雁翅
緊收，慢展，落地的倒影
滯後半拍，忽明忽暗
菩提樹默成問心的木偶
風送來開過光的年輪
這勒在俗世腰肌上的呼啦圈
一扭動，驚醒靜斂的敦煌
在飛沙走石中閉關
唯紅顏一怒，破壁飛天
返寺，掩門。輕手輕腳的沙彌
用一盞燈點燃另一盞燈
仿佛借老去的從前
贖下一個新生的夜晚
燈火與燈火傳遞着換季消息
像人與人，推杯換盞
淬火
嗤地一嘆，氣泡由深而淺
升騰。爐火沒能降伏的傲氣
料水也沒那個可能
鐵由此，獲得一件赭色披風
掩飾暗紅的內心
廣濟寺那邊響起鐘聲
山門洞開，住持換了一領新袈裟
為一撥新人落髮，為僧
指紋
比胎記更具神諭性。人類的
第二張面孔被開發出來
也為讀臉門禁開闢了另一條通道
悄沒聲息，在指紋間生成
走進指紋打開的那道門
有人踏上璀璨的星光大道
拓下指紋，呼應個性化簽名
有人指蘸紅印泥，摁下去
領取屈指可數的養老金
指紋越是清晰可辨
越像危機四伏的迷宮
我握拳的樣子夠不上威風
而囚於拳中的指紋
像一部禁書，俟機開禁
蟬鳴
將蟬鳴設為鬧鈴的人
肉體，在熱浪里翻了個身
叫喚的蟬繼續叫喚
打呼嚕的人仍在呼嚕中
未被鈴聲喚醒，是個意外
有違蟬與當事人約定
未被鈴聲喚醒，上升為事故
當事人捕了蟬正在審問
蟬不買賬，呼朋喚友
抗議法盲動用私刑
其時，大片水稻正揚花
狠勁地往穗子裡灌漿
塵世所見
我在塵世忙着瑣事
整天芝麻綠豆，像漂浮的灰塵
人浮於事，或人浮於世
塵世所見，灰塵
與灰塵相處甚好
飄渺塵世，也講究個對等
有幾粒灰塵從往古飄來
就有幾粒嚮往古飄去
我與灰塵有幾分相像
喊我去打掃的，也是它們
彎腰抹來抹去時
口喃頌詞，我祝它們也祝自己
早日塵埃落定
都是路上的行者
候鳥遷徙，借道天空
借力於翅膀
做這恆遠的力氣活
不為活在別處，只為
活得比眼下稍好
候鳥看到自己展翅的影子
在水面輕輕抖動
懂得了河流，無翅相助的遷徙
必得懷揣低就心
背離攀高
都是路上的行者，河水
與鳥羽，經月光打磨
有了反光，像是對應的呼號
掉轉身形的那一刻
不打招呼，光就散了
野寺
霧嵐把寺院的黃昏弄得很舊
菩薩瞭然，斂眼端坐
兩側的無名手握冷兵器
橫眉立目，目中無人
檐角的風鈴，掏出暗器
把風割成抹布狀的雲
收走晚鐘里的禱聲
夜漸深，帷帳不掩蟋蟀清唱
土撥鼠跑來串門
打翻油瓶。木魚替代省油的燈
敲出俗世的銅鑼之聲
變奏：海上鋼琴師
棲身那艘遊輪，沒有國籍和故鄉
在他上岸的念頭一再遭拒後
我孽生為他的兄弟
沒有他魔鬼般琴藝，也沒誰
聞訊趕來與我斗琴，我只是他
另一個不可捉摸的影子
琴聲，將起伏的親情覆蓋
間或以託夢方式，冷不丁
在滔天海浪拍打下
陌路相逢，撞個滿懷
落坐酒吧，各自點了杯啤酒
看岸上人來人往
聽海鷗逐浪吟唱
飲罷，散去，還原為夢前模樣
他的後來比片子裡略顯悽惶
我的去路是買了國籍上岸
開了個老琴行，就在碼頭拐角
與片中呈現大致相當
他在彈奏中變老，老態龍鍾
我在變奏後變小，小若豆芥
桃花扇
許多的扇，撲着久遠的流螢
撲着撲着走遠了
不再回來。我收藏的這把
可放可折，懂故事的人
叫它桃花扇
扇面上桃花朵朵
說是一個古典美人咯血點染
不好用它去撲流螢
我摘下扇面桃花，一步一台階
登往秋高氣爽處招蜂引蝶
那故事，沉澱於扇
還是追隨桃花
我不問，我守持中立
在托舉玫瑰的枝條上
在托舉玫瑰的枝條上
我看到狼牙刺，葉子邊緣
亮出鋒利的鋸齒
曾被鋸齒咬過，被刺扎過
滲出的血珠像玫瑰花蕾
而我，以我的條件進行反射
不讓血珠洇染美麗
伸出舌頭，我將它們舔掉
打消了一粒一粒花蕾
唯湖泊，可以亂中取勝
把夏打翻的調色盤
收拾乾淨，提醒跟隨的冬
別再守持混沌
藍天堅持着古舊空靈
白雲朵朵，湧現出許多新面孔
公路上車來車往，山間小道
走動幾個娃子和老人
秋在自擬的層次上站穩了腳跟
唯湖泊，可以亂中取勝
將水面所見歸整打包
泡不開的是倒影[1]
作者簡介
黃小平，筆名黃曉平，合肥市廬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