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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八十一章 大禍臨頭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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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八十一章  大禍臨頭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玄難以禪杖吸起了棋盤,跟著便向那人頭頂砸了下去,那人叫道:「這一下『鎮神頭』又垂『倚蓋』,我可抵擋不了啦!」向前疾竄。玄難倒曳禪杖,喝道:「書呆子,給我躺下了!」一杖掃將過去,其勢威不可當。那書呆子道:「夫子,聖之時者也!風行草偃,伏倒便伏倒,有何不可?」他這幾句話尚未說完,人早已伏倒在地。六名慧字輩的僧人跳將上去,將他七手八腳的擒住了,少林寺達摩院首座的武功果然是驚世駭俗,不同凡響,只一出手,便將對方三名高手打倒,這一來大獲全勝,只是阿碧等關懷鄧百川的傷勢,一眾少林僧心傷玄痛圓寂,雖然獲勝,卻並不歡喜。那使斧頭的雙斗包不同和風波惡,左支右絀,堪堪要敗,那使棋盤的人道:「罷了,罷了!六弟,咱們認輸,不打了。大和尚,我只問你,咱五弟到底犯了你們什麼,你們要將他害死?怎麼又偷了他的煙花放起,邀約咱們來此?」玄難道:「焉有此事?……」話未說完,忽聽得錚錚兩聲琴響,遠遠的傳了過來。這兩下聲音一傳入耳鼓,眾人登時一顆心劇烈的跳了兩下。玄難一愕之際,只聽得那琴聲又錚錚的響了兩下。這時琴聲更近,各人心跳更是厲害。風波惡只覺心中一陣煩惡,右手一松,當的一聲,單刀掉在地下。若不是包不同急忙出掌相護,敵人一斧砍來,已劈中他的肩頭。那書呆子叫道:「大哥快來,大哥快來!一群奸賊殺了五弟,又將咱們拿住啦,七妹也給他們打死了,乖乖不得了!」樹林中錚錚錚錚錚琴聲連響五下,各人心煩意惡,一顆心隨著琴聲連跳五下。玄難大是驚異:「這是什麼邪門武功,我以少林上乘心法鎮懾心神,這顆心還是隨著琴聲跳動,那真是厲害得緊了。」只聽得那琴聲漸響漸快,各人的心也是跟著頻繁急促的跳蕩。玄難、公冶干、包不同、風波惡等諸人一齊坐地,各以深厚內力與之相抗。只有玄難和公冶干兩人,勉強還能控制心跳,那慧字輩六僧已是大呼小叫,痛苦難當。六僧伸手塞住耳朵,想阻琴聲傳入耳中,但奇怪的是,不論雙手如何用力塞耳,總是有一絲絲極輕微的聲音聽到,而心臟便不由自主的與聲音相感應。到得後來,彈琴之人用起輪指來,彈丸跳擲,直如爆豆,各人的心臟竟也隨著急跳,轉眼間人人都要送命。

玄難知道不能只守不攻,任由他如此施虐,提起禪杖,往琴聲來處沖了過去,但那琴聲宛似從地底發出,玄難在樹林中打了個轉,哪見有人?他剛一回頭,琴聲叮叮咚咚的連響起來。風波惡大叫一聲,雙手亂撕胸口衣服,衣服撕破後,更是力抓自己胸口,叫道:「把心挖出來,按住它,不許它跳,不許它跳!」片刻之間,便將自己胸口抓得鮮血淋漓。公冶干張開雙臂,將他抱住,叫道:「四弟不可煩躁,你努力將這鬼琴聲當作是聽而不聞。」但他一分心照顧風波惡,自己心神難以寧定,這顆心更加急速的跳了起來。那書呆子、使棋盤的、使斧頭的、使判官筆的和那戲子,聽了這琴聲卻全無痛苦之色,顯是另有簡易法子加以抗禦,絕不受琴聲的感應。包不同道:「六妹,你還好麼?坐到我身邊來。」只見少林寺六名慧字輩的僧侶都是雙手揪住了自己胸膛,在地下滾來滾去,大聲號叫,包不同心想阿碧年紀輕,功力淺,定是受苦最深,心下憐惜,叫她過來,要助以一臂之力,哪知道一抬頭,但見阿碧盤膝端坐,臉帶微笑,宛如沒事人一般。包不同這一驚更甚,心道:「啊喲,難道六妹竟是給這鬼琴聲整死了?她自來喜愛音樂,彈琴唱歌,極盡佳妙。越是精通音韻之人,對這種琴聲感應越強。」

包不同忍著自己心口的劇烈跳動,搶到阿碧身畔,正要去摸她鼻息,只見她右手緩緩動了起來。包不同大吃一驚:「怎麼她人死了又會動?」但見她右手伸入懷中,取了一件物事出來,黑暗中也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包不同一愕之下,啞然失笑,又驚又喜:「六妹何嘗死了?她好端端地,自然會動。」卻聽得叮叮兩聲,從阿碧身前發出。這兩下響聲音色柔和,顯是發於一件小小的樂器,兩下響聲一過,樹林中傳出來的密如聯珠的琴聲漸漸緩慢。阿碧懷中的樂器又響了兩下,對面的琴聲更加慢了。自玄難以下,各人無不大喜,均想:「看不出阿碧這小姑娘居然還有這個本事,能用樂音對付樂音,以輕克響,將對方的琴音壓制了下去。」但聽得林中琴音忽高忽低的響了幾下,阿碧彈奏相答,也是這麼忽高忽低的響了幾下。慧字六僧和風波惡一一從困境中解脫,分別站起身來。風波惡喘了口氣,大叫:「這惡賊害得咱們好苦,大伙兒殺啊!」提刀向樹林中沖了進去。公冶干抱起鄧百川,只覺他呼吸緩慢,氣息未停,中了那美婦發出的毒氣後,性命一時無礙,生怕敵人太強,風波惡身負寒毒重傷,著了對方道兒,當即將鄧百川放好,和包不同一起追了下去。慧字六僧想起適才受琴音煎熬時的苦楚,也各提刀持杖,奔入林中。但說也奇怪,林中空蕩蕩地一個人影也無,那琴音卻忽東忽西,時前時後,令人難以捉摸,倒如是七八個隨身魔鬼,躲在樹上輪流彈奏一般。只是這時候琴音悠揚緩慢,悅耳動聽,再不令人聞之心跳,反而使人胸襟為之一暢。風波惡戟指亂跳亂罵一會,眾人一齊又退了出來。但聽得阿碧和對方雙音齊奏,配得極是和諧。玄難、公冶乾等均知武林中原有一些內功深厚之士,能以聲音奪人心魄,取人性命。如果敵對的雙方皆擅此技,相遇時雙音齊奏,那便是此拼內力,其爭鬥的激烈兇險之處,實不亞於白刃相加、拳腳相交,只要任誰稍有失閃,或是功力不及,不是心智迷失,任由勝者驅使,便是立即斃命當場。但瞧阿碧險上神色,聽著兩人所奏琴音,又顯然不像是劇烈相鬥的模樣,只是江湖上詭秘古怪之事極多,各人均是不敢大意。包不同和風波惡站在阿碧之前,以防敵人來襲。玄難站在她的身後,掌上暗運神功,只待一見情景不對,便以渾厚內力傳入她的背心,助她功力,合抗強敵。

過得片時,只聽林中琴聲越來越快,阿碧初時勉力跟隨,但頃刻間便追趕不上。那書呆子哈哈笑道:「小姑娘,你想跟我琴仙大哥斗琴,那真是班門弄斧,自討苦吃了。快快拋琴投降,我大哥瞧你年幼,或許會饒你一命。」公冶乾等也早聽出阿碧所彈的琴音既不如對方快速,更不如對方清晰明亮,越快越是節奏分明,看來這場比拼勝負已分,那是無可挽回了。各人面面相覷,黯然失色。玄難聽得出阿碧之輸乃是技不如人,並不是內力有所不足,即使自己以真力相助,那也是無濟於事,說不定反而弄巧成拙。她一怔之下,琴音更加散亂也未可知。又過得一會,阿碧是無論如何跟隨不上了,她突然間五指一划,叮咚兩聲,戛然而止,笑道:「師父,我再也跟不上啦!」林中琴聲也即停歇,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大笑,聲震林木,說道:「小妮子學到這般,也不容易了。」眾人驚喜交集,聽他二人的對答,似乎林中彈琴之人竟然是阿碧的師父。不但玄難、公冶乾等大感驚訝,對方書呆子等人也是十分詫異,頗出意料之外。只見林中,一個老者大袖飄飄,緩步走了出來,高額凸顴,容貌奇古,笑眯眯的臉色極為和藹。 這形貌清奇之人一現,阿碧便歡然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好。」那書呆子等一伙人也是同聲齊叫:「大哥!」阿碧向他快步奔了過去。那人伸出雙手,抓住了阿碧的手掌,笑道:「阿碧,阿碧,你可是越來越好看啦!」阿碧臉上微微一紅,尚未回答。那人已向玄難抱拳道:「是哪一位少林高僧在此?小老兒多有得罪。」玄難合什道:「老衲玄難。」那人道:「呵呵,是玄難師兄。玄苦大師,是大師父的師兄弟吧?小老兒曾與他有數面之緣,相談極是投機,他近來身子想必清健。」

玄難黯然道:「玄苦師兄不幸遭逆徒暗算,已圓寂歸西。」那人木然半晌,突然間向上一躍,高達丈余,身子尚未落地,只聽得半空中他大放悲聲,哭了起來。玄難和公冶乾等都是吃了一驚,沒想到此人這麼一大把年紀,哭泣起來的情狀卻如小孩子一般。他雙足一看地,立即坐倒,用力將自己鬍子一把把的抓了下來,兩隻腳猶如擂鼓般不住擊打地面,哭道:「玄苦,你怎麼不知會我一聲,就此死了?這不是豈有此理麼?我這一曲『梵音普奏』,許多人聽過都不懂其中道理,你卻說道此曲中大含禪意,能使你功力精進,聽了一遍又是一遍。你這個玄難師弟,未必有你這般悟性,只怕我是要對牛彈琴,牛不入耳了!唉!唉!我好命苦啊!」玄難初時聽他痛哭,心想他是個至性之人,悲傷師兄之死,忍不住放聲大號,但越聽越是不對,原來他是哀悼世上少了個知音人,哭到後來,竟說對自己彈琴乃是「對牛彈琴」。他是個有德高僧,聽了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心道:「他這群人個個都是瘋瘋癲癲,不可理喻。這人內力雖強,性子脾氣,與他的一批把弟,也還是一丘之貉,這才叫做物以類聚了。」

只聽那人又哭道:「玄苦啊玄苦,我為了報答知己,苦心孤詣的又替你創了一首新曲,叫做『一葦吟』,頌揚你們少林寺始祖達摩老祖一葦渡江的偉績。你怎麼也不聽了?」他忽然轉頭向玄難道:「玄苦師兄的墳墓葬在哪裡?你快快帶我去,快快!越快越好。我到他墳上彈奏這首新曲,說不定能令他聽得心曠神怡,活了轉來。」玄難道:「施主不可胡言亂語,我師兄圓寂之後,早就火化成灰了。」那人呆了一呆,忽地一躍而起,說道:「很好,你將他的骨灰給我,我用牛皮膠把他骨灰調開了,都粘在我瑤琴之下,從此每彈一曲,他都能聽見。你說妙是不妙?哈哈,哈哈,我這主意可好?」他越說越是高興,不由得拍手大笑,驀地里見那美婦人倒在一旁,驚道:「咦,六妹,怎麼了?是誰傷了你?」阿碧道:「師父,這中間有點誤會,是你老人家到了,那是再好不過。」那人道:「什麼誤會?是誰誤會了?總而言之,傷害六妹的就不是好人。啊喲,八弟也受了傷,傷害八弟的也不是好人。哪幾個不是好人?自己報名,自報公議,這可沒得說的。阿碧,你到那邊樹上去將我的琴兒取下來。」

阿碧應了聲:「是!」不再聽師父嘮叨,便縱身奔向樹林,眾人遠遠望見一縷淡綠色的人影躍向樹間,取了什麼物事,跳下地來,奔到另一株樹下,又躍了上去。玄難和公幹冶等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在高樹上放置了好幾張琴,再以深厚內力遙加撥弄,因此琴音忽東忽西,難以捉摸。各人在樹林中追尋數次,始終沒能發見彈琴之人,便是此故。只不過眼見阿碧從東邊奔到西邊,相距有十餘丈之遙,難道這老者內功之深,竟能遠及十餘丈外?而且撥弄琴弦,彈奏成曲,如此神乎其技,前直是匪夷所思了。只見阿碧抱了七八張瑤琴,從林中奔了出來,走到半途,忽然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阿碧這一摔倒,那彈琴的老者與公冶乾等一干人都是吃了一驚。公冶乾急忙向她奔了過去,只覺得左側一陣微風掠過,那老者已將阿碧托在雙臂之中。公冶乾心想:「這位老先生的輕身功夫好高。」三個起落,到了他二人身前,向阿碧臉上一瞧,心中一塊大石登時落下,只見她臉如朝霞,紅撲撲的極是精神,嘴角邊兀自微笑,便笑道:「六妹,你向師父撒嬌麼?這可嚇壞我啦。」阿碧並不回答,突然之間,幾滴水珠落到了阿碧桃花般的臉上,公冶干一怔,雙目平視,見到那老者臉如土色,眼淚簌然而下。公冶干大是奇怪,心道:「這老兒又發什麼瘋了?」那老者向公冶干瞪了一眼,低聲道:「別作聲。」抱著阿碧,急速回到眾人之前。風波惡道:「六妹,你怎麼……」一句話沒說完,那老者道:「大禍臨頭,大禍臨頭!」他東張西望,臉上神色極是驚懼,說道:「來不及逃走啦!快,快,大家都進屋去。」包不同生平最喜與人作對,聽那老者嚇得說話聲音也發抖了,便大聲道:「什麼大禍臨頭?天坍下來麼?」 那老者道:「快,快進去!」包不同道:「你老先生儘管請便,我包不同可不進去。六妹……」那老者左手仍是抱著阿碧,右手突然向前一伸,一把抓住了包不同胸口穴道。他這一下出手實在太快,包不同猝不及防之下,已然被制,只覺身子被對方向上一提,雙足離地,不由自主的被那老者提著奔進了大門。玄難和公冶干都是大為詫異,正要開口說話,那使棋盤的中年人低聲道:「大師父,大家快快進屋,有一個厲害之極的大魔頭轉眼便到。」玄難一身神功,在武林中罕有對手,怕什麼大魔頭、小魔頭?問道:「哪一個大魔頭?喬峰麼?」那人搖頭道:「不是,不是,比喬峰可厲害狠毒得多了。是星宿老怪。」玄難微微一哂,道:「是星宿老怪,那是再好不過,老衲正要找他。」那中年人道:「你武功高強,自然不怕他。不過這裡人人都給他整死,只你一個人活著,倒也慈悲得緊。」他這幾句是譏諷之言,可是卻真靈驗,玄難一怔,心想此言不錯,便道:「好,大家進去!」便在這時,阿碧的師父已放下包不同與阿碧,又從門內奔了出來,連聲催促:「快,快!還等什麼?」他一眼之下,便見到這些人中以風波惡最是桀傲不馴,左手反手一掌,向他右頰便橫掃了過去。風波惡雖是好勇鬥狠,可真沒料到六妹這個師父說打便打,此時他腸內寒毒已開始發作,正自難當,一見那老者手掌打來,急忙低頭讓過。不料這老者左手一掌沒使老了,突然間換力向下一沉,已抓住了風波惡的後頸,說道:「快,快,快進去!」像提小雞一般,將風波惡提了進去。

公冶乾心中滿不是滋味,兩個把弟都是一招之間,便給這老者制住,雖然他是阿碧的師父,不能說是外人,但姑蘇慕容氏何等威風,多大的聲名,慕容公子的手下人卻如此不濟,在少林派眾僧之前,終究是大大的丟臉。玄難見他臉色有異,猜到了他的心情,又見這老者接連制服包不同、風波惡,手法之快,招數之高,實不在己之下,但他對星宿老怪居然怕得如此厲害,可見那魔頭實是不可小覷,說道:「公冶施主,大家還是進去,從長計議的便是。」當下慧字六僧抬起玄痛的屍身,公冶干抱了鄧百川,快步進門。阿碧的師父第二度又出來催促,見眾人已然入內,急忙關上大門,正要取過門閂來閂,那使棋盤的中年人道:「大哥,這大門還是大開的為是。這叫做實者虛之,虛者實之。虛虛實實,叫他不敢貿然便闖了進來。」那老者道:「是麼?好,這便聽你的。」聲音中卻是全無自信之意。玄難和公冶干對望一眼,心下均想:「這老兒武功如此高強,何以臨事慌張失措若斯?這樣一扇大門,連尋常盜賊也抵擋不住,何況是星宿老怪這種大魔頭,關與不關,又有什麼分別?看來這人在星宿老怪手中曾受過大大的挫折,變成了驚弓之鳥,一知他在附近,便即魂飛魄散了。」只聽那老者連聲道:「六弟,你想個主意,快想個主意。」玄難雖是有道高僧,頗有涵養,但見這老者如此惶惶,也不禁心頭火起,說道:「老丈,常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星宿老怪就算再厲害狠毒,咱們大伙兒聯手禦敵,也未必便輸於他了,又何必這等……這等……嘿……這等小心謹慎。」須知江湖之上,如說旁人「膽小害怕」,最是犯忌,因此話到嘴邊,改成了「小心謹慎」。這時廳上已點了燭火,他一瞥之下,但見不但那老者臉有惶恐之色,甚至那使棋盤的、那書呆子、那使判官筆的諸人,也都有慄慄之意。玄難親眼見過這些人出手,武功著實不弱,更兼這一群人個個瘋瘋癲癲,事事漫不在乎,似乎均是遊戲人間的瀟灑之士,突然之間卻變成了心驚膽戰、猥瑣無用的懦夫,實是不可思議。只見那使短斧工匠一般的人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把曲尺來,在廳角中量了量,便搖搖頭,拿起燭台,走向後廳,眾人都跟了進去,但見他四下一打量,猛地里聳身而起,在橫樑上量了一下,又搖搖頭,再向後面走去,到了薛神醫的假棺木前,他瞧了幾眼,搖頭道:「可惜,可惜!」彈琴的老者道:「沒……沒用了麼?」使短斧的道:「不成,師叔一定看得出來。」彈琴老者怒道:「你……你還叫他師叔?」短斧客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又向後走去,公冶乾心想:「此人除了搖頭,倒似什麼事也不會幹。」這短斧客量量牆角,踏踏步數,宛然便是一個建造房屋的匠人,一路走到了後園之中。他拿著燭台,凝思半晌,向廊下一排五隻石臼走去,又想了一會,將燭台放在地下,走到左邊第二隻大石臼旁,捧了幾把干糠和泥土放在石臼之中,提起石臼之旁一個有柄的大石杵,便向臼中搗了起來,砰的一下,砰的又是一下,石杵頗為沉重,落下時甚是有力。公冶干輕嘆一聲,心道:「這次當真是倒足了霉,遇上了一群瘋子。在這當中,他居然有心情去舂米。如果舂的是米,那也罷了,石臼中放的明明是谷糠和泥土,唉!」幸好鄧百川中毒之後,脈博調勻,只如喝醉了酒一般昏昏大睡,絕無險象。砰,砰,砰,砰,砰,砰!舂米之聲連續不絕,耳聽得舂了數十下時,突然間花園中東南角七八丈外發出了軋軋之聲。這軋軋聲甚是細微,但玄難、公冶乾等人的耳力何等厲害,一聞異聲,眼光便掃了過去。只見這聲音來處,並排種著四株桂樹。砰的一下,砰的一下,那短斧客不停手的舂米,說也奇怪,靠東的第二株桂花樹竟似緩緩的向外移勁。又過片到,眾人都已瞧明,短斧客每舂一下米,桂樹便向外移動一寸半寸。彈琴老者一聲歡呼,向那桂樹奔了過去,低聲道:「不錯,不錯!」眾人跟著他奔去,只見桂樹移開之處,露出一塊大石板來,石板上生著一個鐵環挽手。公冶干又是驚佩,又是慚愧,心道:「這個地下機關,安排得巧妙之極,當真是匪夷所思。這位短斧客在頃刻之間便發現了機括的所在,聰明才智,實不在建造機關者之下。」短斧客再擊了十餘下,大石板已全部露出。彈琴老者握住鐵環,向上一拉,卻是紋絲不動,待要運力再拉,短斧客叫道:「大哥,住手!」一縱身,躍入了旁邊一隻石臼之中,拉開褲子,撒起尿水,叫道:「大家快來,一齊撤尿!」彈琴老者一愕之下,忙放下鐵環,霎時之間,使棋盤的、書呆子、使判官筆的、再加上彈琴老者和短斧客,一齊向石臼中撒尿。

倘是換了一種處境,公冶乾等見到這五人發瘋撒尿,定是笑不可忍,但頃刻之間,各人鼻中便聞到了一陣火藥氣味。那短斧客道:「好了,沒危險啦!」偏是那彈琴老者的一泡尿最長,撒之不休,口中卻喃喃自語:「該死,該死,又給我壞了一個機關。六弟,若不是你見機得快,咱們都已炸成肉漿了。」公冶乾等心下不禁凜然,聞到這一陣火藥氣息,人人均知在這片刻之間,各人已渡過了一個大難,顯然這鐵環下連有火石、藥線,一拉之下,點燃藥線,預藏的火藥便即爆炸,這是對付敵人的極厲害手段,幸好那短斧客極是機警,大夥撤尿,浸濕引線,大禍這才避過。只見那短斧客走到右首第一隻石臼旁,運力將石臼向右轉了三圈,抬頭向天,口中低念口訣,默算半晌,將那石臼再向左轉了六個半圈子,只聽得一陣輕微的軋軋之聲過去,那大石板在地中縮了進去,露出一個洞孔來。這一次彈琴老者再也不敢魯莽,向短斧客揮了揮手,要他領路。短斧客跪下地來,向左首第一隻石臼察看。忽然之間地底下發出一個聲音,有人罵道:「星宿老怪,你奶奶的,你這賊八王!很好,很好!你終於找上我啦,算是你厲害!你如此為非作歹,終須有日得到報應,來啊,來啊,進來殺我啊!」玄難聽得這正是薛神醫的聲音,心下一喜,只聽那彈琴老者道:「五弟,是咱們全到了。」那聲音停了一停,道:「真的是大哥麼?」彈琴老者道:「倘若不是六弟,怎能打開你的龜殼子!」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那洞孔中鑽出一個人來,正是閻王敵薛神醫。他沒料到除了彈琴老者等義兄弟外,尚有不少外人,不禁一怔。彈琴老者道:「這時沒空多說,你快鑽進去,你把七妹和我徒兒都帶進去醫治。這裡面容得下麼?」說著伸手向那洞孔指了指。薛神醫向玄難道:「大師,你也來了!這幾位都是朋友麼?」玄難微一遲疑,道:「是,都是朋友。」本來少林寺認定玄悲大師是死於姑蘇慕容氏之手,將慕容氏當作了大對頭。但這次與鄧百川等同來求醫,道上鄧百川、公冶干力陳玄悲大師決非慕容公子所殺,玄難已是信了六七分,再加此次同遭危難,同舟共濟,認定這一伙人是朋友了。公冶干聽他如此說,向他點了點頭,心照不宣。

薛神醫道:「再多的人也容得下,大家一起下去,玄難大師先請。」話雖如此,他搶先走了下去。須知道這種黑沉沉的地窖,顯是十分兇險之地,江湖上人心詭秘難測,誰也信不過誰,自己先入,才是肅客之道。薛神醫走進後,玄難也不客氣,跟著走了下去,眾人隨後而入,連玄痛的屍身也抬了進去。薛神醫扳動機括,大石板自行掩上,他再扳動機括,移開的桂樹又回到了石板之上。裡面是一條石砌的地道,各人須得彎腰而行。走了片刻,地道漸高,原來已到了一條天然生成的隧道之中。走了二十餘丈,來到一個寬廣的石洞,只見石洞一角的火炬坐著二十來人,男女老幼都有。這些人聽得腳步聲,一齊回過頭來。薛神醫道:「這些是我家人,危難之際,也沒空來拜見了。大哥二哥,你們怎麼來的?」他是醫生本色,不等彈琴老者回答,便即察視各人傷勢,第一個看的是玄痛,薛神醫道:「這位大師悟道圓寂,可喜可賀。」看了看鄧百川,微笑道:「我七妹的香粉只將人醉倒,再過片刻便醒,沒毒的。」那中年美婦和那戲子受的都是外傷,傷勢雖重,在薛神醫看來,自是小事一件。待他看到阿碧,突然失聲道:「星宿……星宿老怪果然到了。他這……這毒,我是治不了的。」公冶干「啊」的一聲,道:「無論如何,要請神醫救上一救。」只聽得「哇」的一聲,彈琴老者哭出了聲來。

那書呆子道:「大哥,莊子有言:『古之真人,不知愧生,不知忍死。』你的徒兒中了咱們那混蛋師叔之毒,倘若是真的難以治癒,也就算了,又何必苦苦啼哭?」那彈琴老者怒道:「我這乖徒兒和我分手了八年,今日才得重會,她若就此死了,我如何不悲?唉,唉,阿碧,你可不能死,千千萬萬死不得。」公冶乾和包不同等看阿碧時,只見她臉色更加紅了,雖是嬌艷可愛,但皮膚中便如有鮮血要滲出來一般。公冶乾道:「薛神醫,我這個義妹中的是什麼毒?」 那書呆子搶著道:「這個小姑娘是我大哥的徒兒,我便是她師權,你是她的把兄,論起交來,你便矮了咱們一輩。子日:『必也,正名乎!』你該當稱我為師叔才是,你也不能薛神醫長、薛神醫短的亂叫,須得尊一聲薛師叔。」這時薛神醫已把過了包不同和風波惡的脈,看過了二人的舌苔,閉目抬頭,苦苦思索。旁人不敢擾亂他的思路,誰也不去理會那彈琴老者的哭泣和那書呆的迂語。過了半晌,薛神醫搖頭道:「奇怪,奇怪!打傷這兩位兄台的卻是何人?」公冶乾道:「乃是一個頭戴鐵罩的少年。」薛神醫搖頭道:「少年?決計不是少年。此人武功兼正邪兩家之所長,內功深厚,少說也已有三十年的修為,怎麼還是個少年?」玄難道:「此人曾來少林寺臥底,老衲等毫未察覺,實是慚愧。」薛神醫道:「慚愧,慚愧。這兩位兄台的寒毒,老夫也是無能為力。『神醫』兩字,今後是不敢稱的了。」

忽然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薛先生,既是如此,咱們便當告辭。」說話的正是鄧百川,他被香粉昏倒,但內力甚厚,此刻已然醒轉。包不同道:「是啊,是啊!躲在這地下幹什麼?大丈夫生死有命,豈能學那烏龜田鼠,藏在地洞穴之中?」薛神醫冷笑道:「施主吹的好大氣兒!你知外邊是誰到了?」風波惡道:「你們怕星宿老怪,我可不怕。枉為你們武功高強,一聽到星宿老怪的名字,竟然如此喪魂落魄。」那彈琴者輕輕撫著阿碧的肩膀,笑道:「阿碧啊阿碧!害死你的,乃是你太師叔,你師父可沒本事為你報仇了。」 公冶干聽這幾個人都叫星宿老怪為師叔,心下暗感詫異,尋思:「離去之前,須得將這一干人的底細摸清楚了,設法救治六妹之時,也好有個譜兒。」便道:「諸位口口聲聲稱那星宿老怪為師叔,然則諸位究是何人?」原來阿碧在慕容氏府中已有多年,公冶干雖和她結義為金蘭兄妹,但於她的師承來歷,因她向來不說,一直不知。 玄難也道:「老衲今日所見所聞,種種不明之處甚多,正要請教。」薛神醫道:「咱們師兄弟八人,號稱『函谷八友』。」他指著那彈琴老者道:「這位是咱們大師哥,我是老五。其餘的事情,一則說來話長,一則也是不足為外人道……」他正說到這裡,忽然一個細細的聲音叫道:「薛慕華,你怎麼不出來見我?康廣陵,你為什麼不彈琴?」

這聲音細若遊絲,似乎只能隱約相聞,但洞中諸人,個個聽得十分清楚,這聲音便像一條金制細線,穿過十餘丈厚的地面,或者是順著那曲曲折折的地道進入各人的耳鼓。那彈琴老者「啊」的一聲,跳起身來,說道:「是星宿老怪!」風波惡一躍站起,大聲道:「大哥,二哥,三哥,咱們出去決一死戰。」彈琴老者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們這一去,枉自送死,那也罷了,可是泄漏了這地下密室的所在,這裡數十人的性命,全都送在你這一勇之夫的手下了。」包不同道:「他的說話聲能傳到地底,豈不知咱們便在此處?你龜縮相避,他自然能夠找出來,要躲也是躲不過的。」彈琴老者道:「一時三刻之間,他未必便能進來,還是大家想個善法的為是。」[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